傅宛吟斜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向陆谏:“陆世子,我们俩之间的交易,可还欠你什么?”
陆谏缓缓走近,在傅宛吟的一步之处站定。他个子很高,几近遮住她所有的视线。
“什么都不欠。”
傅宛吟点头:“那就便好。”
只是,陆谏又道:“过完年吧,我母亲等着和你一起过年,很久了。再者,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
他看到傅宛吟犹豫半晌,脸上终究还是绽出一个笑:“好。”
***
其实生辰也没什么不同,和往年一样,琉璃会备好许多吃食,琥珀则是提前给姑娘裁好新衣。
袁明霁很是高兴,她这几日一直拉着傅宛吟说话,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还让陆谏去看看可有时兴的烟火戏。
最终还是被傅宛吟拦下,说她铺子里有。
待到冬月二十七,袁明霁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道,“头回给你过生辰,也不知道你家这头是个什么旧俗,我呀还是不喧宾夺主了,就给你添个彩头罢。”
一张地契落在傅宛吟的掌心。
“袁姨,这是?”
袁明霁笑眯眯回道:“我知你什么都不缺,这个是姑苏旧宅的地契,里头的桃子应当熟了有十几回,除了守宅的婆子,怕是没人愿意吃。你呀下次去记得带些给我。”
对着袁明霁慈爱的笑,傅宛吟说不出一个不字。她轻轻点头,将地契折好:“袁姨放心,我一定给您带最大最甜的桃。”
“好好好。”袁明霁道。
枫雨端上来一碗面,摆在傅宛吟跟前。
“新的一岁,万事如意。”
“多谢。”
瞧着傅宛吟用完,袁明霁这才想起今日未曾见到陆谏。
她压低声音问枫雨:“世子呢?”
“把自个儿关在院子里呢。”
***
今日的长寿面,是用慢火煨的鸡汤煮的。
而这鸡汤,是陆谏炖的,面却不是他擀的。
陆谏挽着袖子,面前是一堆大小不一、粗细圆扁的面团,旁边还摆着几碗打眼看着卖相不错的面。
吴钩缩在角落里,任劳任怨地给炉子上的鸡汤扇风。
“吴钩。”
“诶。”
陆谏指指案板上的面碗:“端走。”
见吴钩没明白,陆谏挑眉:“端去国公爷那儿。”
***
陆修远扎了几月的针,精神比起之前也好上许多。他头回能正儿八经站起来时,听见陆谏砍了谢彦曜,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噢了一声。
这会子,瞧见面前大大小小的面碗,先前喝的药险些吐出来。
“这是什么?”
“面。”陆谏将陆修远的轮椅推至桌前,“请父亲尝尝我的手艺。”
陆修远狐疑地夹起一筷子面,还没用力,面便断了个七七八八。
两两相望,陆修远放下筷子:“说吧。”
陆谏别过脸:“没什么。”
“这面,本来应该是长寿面吧。”
“嗯。”
“你可不如我当年,我一手厨艺,京城无出其右。”
“可惜,现在连菜刀都拿不动。”陆谏冷不丁道。
陆修远握着筷子,冷哼一声,继续埋头吃面。
半晌后,他终于吃完,抬起头看向陆谏:“你小时候可比现在说话好听多了。”
“我也不是小时候。”
“我是说,你小时候招人喜欢。”
***
陆谏回院时,恰逢傅宛吟从袁明霁处归来。
傅宛吟微微颔首,往屋里去。
她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明日我会去趟宝灵寺,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谢鸿凌?”
陆谏摇头:“没有。”他又补一句,“但无事,身强健。[1]”
***
第二日是个阴天,一大早,傅宛吟便上了宝灵寺还愿,又托小沙弥给谢鸿凌带话。
寺内的小沙弥说,鸿凌师兄闭关,不便见人。又说仁成师父请傅施主稍坐。
仁成是谢鸿凌的师父,他慈眉善目,曾经是医师,早年还给先太后看过病,而后顿悟红尘,剃度为僧。
“施主。”仁成双手合十。
“仁成大师。”
仁成道:“施主,往事如烟,轮回因果既定,心愿已成,就不必再念过往。”
“是。”傅宛吟行礼,“多谢大师解惑。”
“阿弥陀佛。”
离开前,傅宛吟看着手中的中平签,折断塞入荷包中。
***
回来时,天上飘起了小雨,起初没当回事儿,直到雨越下越大。
“哎哟!”琥珀撞了头,傅宛吟也险些跌倒。
“姑娘!马车坏了,得找人来修。这旁边有个茶棚,姑娘不若去茶棚躲一躲?”外头赶车的小厮高声道。
傅宛吟看看天光,答道:“好。”
城外的茶棚里头躲雨的人不少,琥珀替她挤了半块地,又找茶棚的老媪买了几壶热茶。
“姑娘。”
傅宛吟接过茶水,今儿天冷,喝口热水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她看着瓢泼大雨,视线中出现一个人。他被风雨卷了全身,整个人似是从水坑里摸爬滚打般的不堪。
他披着蓑衣,怀中抱着包裹,急冲冲地进来,嘴上还道着“借过借过”,想要占点位置。
周围人骂骂咧咧,躲着他蓑衣上甩下来的雨水,等到他站定,傅宛吟才认出他来。
是林持谦。
林持谦也愣住,他浑身湿透,又窘迫又狼狈,只得拢紧被磨破的袖口。
琥珀护在傅宛吟的身前,遮住林持谦的目光。
雨还是很大,空气中只有众人的抱怨声。
“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还是头会在冬月见这么大的呢。”“哎哟,不会打雷吧。”
骤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匹马车停在茶棚前,陆谏撑着伞,在傅宛吟面前停下。
“走?”
“嗯。”
二人都未曾同林持谦搭话,而林持谦,抱着怀中给母亲挖的草药,耳边还是那些刁民的叽叽喳喳。
“那人怎么那么像之前的陆大人啊。”“就是他吧,我看见了马车上的‘陆’字。”“那刚才那位就是傅娘子?”“我的老天奶,这傅娘子可真是了不得。”
“别多嘴,听说她可得太后喜欢了。”“她替太后管着女子书院,听说不少人想去读书呢。”
“我瞧着她同陆大人还挺好的。”“好什么呀!一个人像仙女,一个人像阎罗,肯定过不下去。”“对对对,我也觉得。”
林持谦掐紧手中草药,一口气冲进雨里。
家中,母亲正趴在床上咳嗽着。
“谦哥儿。”
林持谦脱下蓑衣:“娘,我去把药煮了。”
“你可还是怪我?”她抬起头,眼白浑浊,“门不当户不对,那傅氏岂是好招惹的,你瞧瞧,她那里有做妇人的规矩。”
“娘!”
“不说她了。我儿可要争气,来年科举必定能中。到时候,娘给你选一个好媳妇,也算是不辜负你爹临死前的嘱托。”
“娘,你这些话,已经说了许多回。”
“好好好,娘不说娘不说。”
林持谦沉默着,去了厨房。一墙之隔,仍旧是母亲的咳声。
时到今日,他仍在想,如果当时不犹疑,能同傅宛吟坦言自己的不易,是否,她也能心软?
***
陆谏将暖烘烘的手炉递给傅宛吟,傅宛吟接过,眉心微微皱起。
“怎么了?”陆谏问道。
“没什么。”傅宛吟回答,“只是想到一些事。”
她想到了林持谦的母亲。
林持谦的母亲,像个老黄牛,丈夫死后遵循着丈夫临死前的托付,将儿子好好抚养长大。待到儿子成婚后,她又牢记着当初自己成亲时,丈夫待她的点点滴滴,再如出一辙般送给儿媳。
她的丈夫,哪怕是死了,都已烂成泥,但他的每一句驯化都刻在他妻子的血肉之中。
她像话本里许多恶婆婆一般,做虐待儿媳的傀儡。哪怕她的丈夫死去,系着她的縻被转至儿子身上,她那死了的丈夫仍旧在折磨着她。
傅宛吟以为,能教人读书写字足以通理,但总会有人出生时便系着绳索。
“陆谏,我曾以为,我不负娘娘所托。”傅宛吟忽然开口道。
陆谏沉声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2]。何况,你已经做得很好。”
***
过完年后,便是立春,又是一年二月来。
傅宛吟一直忙着思远书院和四方阁,过年时也只是陪袁明霁和文心璐用了两顿饭。
四方阁如今声名大噪,不少达官贵人都愿上门前来喝茶——喝茶为一,办事为二。思远书院亦是,无论是经书又或者是女工,还是刀枪,无一不教,只要想学,都能寻来顶好的师父。
陆谏仍旧在府中闲散度日,他厨艺又精进不少,送去傅宛吟处的汤羹补品,大多出自他的手中。
陆谏同傅宛吟还是分房而居,没曾想这晚,傅宛吟敲开他的房门:“陆谏,我们和离吧。”
陆谏的那双狐狸眼盯着宛吟,声音沉静:“想好了?”
傅宛吟那双常年含笑的桃花眼带着从容:“这笔交易你应当不亏。”
陆谏挑眉:“的确。”
傅宛吟笑盈盈道:“我可是要收利钱的。”
***
翌日,街头巷尾都在讨论,齐国公世子同世子夫人和离的消息。
有好事者更是主动上四方阁询问真假,皆被四方阁的笑面虎打手赶了出来。
林持谦心中雀跃,他挣扎十几日,终究还是不自觉地走到四方阁,在门口踱步正准备迈进去时,却被拦住。
“这位郎君,本店今日不接男客。”
林持谦哑然,指向一旁大摇大摆的周游:“他怎么能进去?”
那护卫道:“他也进不去。”
周游愣神之间,亦是被阻拦。
“我是东家。”
那护卫的个头在男子中也是翘楚,同周游一般高。她粗着嗓子道:“我新来的,只认规矩不认人。”
周游摆着扇子打量她,发觉春潮应当打不过,只得无奈离开。林持谦见周游也无可奈何,只得垂头走人。
官复原职的殿前司都指挥使陆谏陆大人下值后,觉得颇为口渴,想着去四方阁讨一杯茶水,却也被门口的告示拦住。
上头大大的“今日只接女客”阻住了他的步伐,一旁站着的护卫是江闻歌一手教出来的,身手较之军营里的新兵还要好些。
是夜,堂堂都指挥使大人翻墙进了傅娘子院内,于窗边轻声道:“愔愔。”
傅宛吟推开窗,一头乌发散落,她还未睡,正在桌前盘账。
“怎么了?”
“想同你商量件事,今日四方阁外头站着的那位姑娘瞧着是个练家子,不若请她教教我手下那些没用的东西。”没用的吴钩听到,怕是要在墙角擦鼻涕。
“不成。”傅宛吟摇头,“她是来来的徒弟,今日来是闲的无趣。”
“好。”陆谏本就是项庄舞剑,见傅宛吟预备关窗,他伸手拦住,说出真正的目的。
“我过几日准备回趟姑苏,你,可要同我一起?”
他瞧见傅宛吟绽出一个动人的笑:“好。”
***
冬去春来,春去夏至,桃又该熟。
[1]年年约,常相见。但无事,身强健。——出自金代·蔡松年《满江红》
[2]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出自老子《道德经》
***
乙巳年的春天也来啦。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这应该是最终的结局。
这段时间会反思这本哪里写的不够好,后续有精力的话会修。
下一本写《今夜暴雨》或者《照鬼》,现实生活很忙,预计五六月开。如果宝宝们感兴趣,请点个收藏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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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冬去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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