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袁氏从未在江城满前作此怨毒的模样,泪水在她已不再年轻的脸上肆虐,脂粉全糊在了一块儿,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因为刚才在屋内的哭嚎而变得凌乱。
江城见自己的继室在下人面前这幅样子,心中已经不喜。
身为一家主母,形容如此狼狈,丝毫不顾及场合体面,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且丢脸。
他冷了声音,对袁氏厉声道:“身为一家主母,不作出主母该有的表率,嘴上却只知道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袁氏尚处于亲生女儿被下药玷污了的刺激中,听到丈夫非但不出言安慰,反而平白无故的训斥,心也凉了半截。
想起平时丈夫为了面子在自己面前拿乔作态的种种,袁氏一股火从心底蹿起,冲灭了理智。
她直视江城,气愤道:“女儿突然被一个下人玷污了身子,为人父母着急伤心难道不该?老爷如此斥责我,也太无情了些。”
“你!”江城万万没想到一向顺从的继室会这样当众顶撞自己,心中的火气更加旺,气得手点着袁氏,半天说不出话来。
袁氏不管不顾地看着丈夫,丝毫没有服软的态度。
江漓上前一步,对江城温声道:“父亲,方才这名下人控诉是夫人指使的他,眼下夫人也在场,我们何不当场对峙,让真相大白?”
袁氏一听,魂已被吓掉了半个,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了头。
她避着江城,恶狠狠瞪了江漓一眼,忙软和了态度,对丈夫可怜道:“还查什么,不过是这下人见到晚儿天生丽质、身份尊贵,就想来一场铤而走险。可怜了我的晚儿,竟这样被玷污了清白,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跪在地上的下人原本还在犹豫是否将实情和盘托出,听到袁氏将所有的罪责推到自己的身上,不免又想起江漓的话。
大姑娘方才所言不错,如果他是被迫无奈受人指使,那么今夜这事就算闹到官府,顶多也是个从犯。
若是他今夜被夫人强摁着安上了所有的罪名,他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生死面前,还有什么顾忌?
他心一横,跪在地上大声道:“老爷明鉴,今夜这事的确是夫人指使我做的,可玷污的对象却不是二姑娘,而是——”
话未说完,被袁氏尖叫着打断:“你……你这个卑劣的下人,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攀咬别人,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来人,将夫人拦住。”江城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心中被袁氏激起的怒火尚未平息,另一波怒火又汹涌而上。
为官多年,到底让他有了几分敏锐的洞察力,看一眼袁氏阴晴不定的脸,再看看趴在地上似乎已豁出一切的下人,他深呼吸几次,已经笃定了此事另有隐情。
他冷声对院中其余的人道:“都下去,非令不得入院。阿漓留下。”
今夜这满院的混乱,满院的嘈杂人等,除了阿漓,怕都是些只会胡说生事的废物。
既如此,他没必要留着人让他们来看笑话。
院中乌压压围着的下人不敢再呆,纷纷低头往外撤。
江漓上前一步,和江城并肩而站,道:“父亲,女儿以为,要想判断这名下人话中的真假,不能光凭夫人的言语,仍需其他的人证。”
江城没想到长女在断案上如此有见地,看江漓的目光中流露出欣赏,顿了顿,问:“你认为,该如何调取人证?”
江漓便轻声在江城耳语了几句,听得江城连连赞了几声“好”,转身吩咐贴身侍卫道:“去,将小厨房的人分别看管审问,互相不得有议论。”
又问跪在地上的下人:“你方才没说完的,继续说。”
下人跪在地上,已经知道自己走入了绝境,如果不能凭借此事让真相大白,自己恐怕明日就会被草席卷着,丢入乱葬岗。
如此,他言语中也没了顾忌,大声道:“老爷,小的是夫人身边的常嬷嬷的同乡,平时在府中伺候花草干得是力气活。前夜常嬷嬷忽然找到了我,说是让我在今夜见到大姑娘时,不顾一切地抱住大姑娘,和大姑娘生米煮成熟饭。夫人还承诺,要是此事成了,她就做主将大姑娘许配给我,让我从此成为江府的女婿,靠着江府吃香的喝辣的。谁成想,小的正往大姑娘院子赶,半路被二姑娘抱住拽入了她的院子。”
江漓在旁听着,心中越来越冷,不免冷冷地看向袁氏。
袁氏被下人揭开了算计,脸上已经发青。
察觉到江漓的注视,她下意识瑟缩肩膀,畏惧地去看江城。
江城一张严肃的脸表情十分精彩,似有愤怒,也有震惊,更多的还是无法思量的茫然。
他许是从未料到,自己的枕边人,会冒着让江氏一族的脸面踩到泥里的风险,作出这样下作的手段谋害他的长女。
而他的长女,是他和原配夫人唯一的孩子啊!
即便他从未上心过长女的起居生活,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一个外人欺负自己的骨肉。
听罢下人的坦白,江城怒声质问:“袁氏,这些事可属实?”
袁氏言语“呐呐”,躲避着丈夫的目光,否认道:“这些都是……都是污蔑,妾身从未做过。”
正在此时,有近卫从厨房归来,手中端着几碗晚膳时出现过的百合莲子汤,恭敬道:“老爷,厨房中尚存的百合莲子汤皆在此处,里面并无异常。”
袁氏闻言,心头顿舒,整个人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地上。
还好,还好……幸亏她有先见之明,昨日晚膳后已经将厨房被收买下药的那个厨子送出府杀人灭口,现在死无对证,又没有物证,她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她腰杆不免挺直了,正想要为自己辩驳。
忽听那名近卫又道:“方才属下在厨房中查找后返回时,忽然听到厨房处通往外院的小门有动静,上前查看时看到掌管后厨的张大厨浑身是伤,倒在了小门外。他口中嚷嚷着夫人害他,属下见他言语异常,已将人带到了院外,悉听老爷差遣。”
袁氏脸色大变,倏地瘫倒在地面。
江城闻之色变,心中猜了个**不离十,高声道:“将张大厨叫到院内!”
张大厨一入内,见到地上的袁氏,脸色就变得怒不可遏。他上前站到袁氏面前,大声哀哭道:“夫人,我的家人既然已被你拿捏在手中,你又何必担心我会将此事泄密。如今我昧着良心,替你在大姑娘的百合莲子汤中下了催/情的药,你竟然在事成之后,假装将我送出江府避风头,实则是对我痛下杀手,还有我的妻儿,也被你杀了抛尸荒野,你好狠毒的心思啊。”
说着,张大厨转身在江城面前跪下,双眼通红,泪流满面:“老爷,我已家人俱死,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便将今日密辛和盘托出。昨日晚膳时,夫人让我烹制百合莲子汤,在其中一碗量明显多的汤中加入催/情药。此药不会立刻发作,而是在四五个时辰后慢慢发作,发作时体内犹如火烧,理智全无,见到男子就会扑上去……”
“够了。”江城听得心头一阵发麻,即使从前断案无数,可听到如此阴险恶毒的手段,他仍是不能忍耐。
更何况,这么阴毒的招数,是用来对付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江漓全程在侧,听完张大厨所言,心中寒冷彻骨。
她装作惊疑不定的模样,怔忡半晌,方回了神,一双雾蒙蒙的杏眼泪光闪烁,颤声道:“父亲,原来夫人竟恨我厌我如此。要不是江晚非要喝我的那份百合莲子汤,今夜被玷污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她似乎还不敢相信,转身对着跪趴在地上的下人,问:“你说实话,张大厨所言可属实?”
跪在地上的下人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老爷,大姑娘!张大厨说的句句属实,小的正是得了夫人的吩咐,等到了后半夜就趁着夜色赶到大姑娘的院外。只是,小的还未到达大姑娘的院子,就在半路被中了药的二姑娘抱住拖到了院子里,再然后,二姑娘命令小的脱了衣服上榻,和她做了……做了那事。”
袁氏在旁听得眼泪肆意,满脸的懊悔之色。
可她知道今夜要是被坐实了下药算计嫡长女的罪名,她这个主母的体面在江府也算是到头了。
她指着眼前揭发自己的两人,大声道:“胡说,这都是胡说!你们两个都被江漓收买了,都串通起来污蔑我,污蔑我还不够,还玷污了阿晚的清白。”
话音刚落,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道细弱的女声。
声音虽弱,但却十分坚定:“老爷,奴婢可以证实,夫人对大姑娘的确有算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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