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也觉得自己即将溺毙在海里，身体与意识在一点点往下沉浮，往下坠落。
接着有一些细碎的片段翻涌而出，在她的脑海里快速流转。她焦急地捕捉着，但每一段都像玻璃一样碎落。
唯有一段，她猛然伸手去够，抓住了其中流光溢彩的一片，往事悉数冲袭灵魂深处。
那也是在海涯边，她和叶棹坐在悬崖峭壁上，海浪一段段翻卷而上，两人静坐着看弯弯的月亮。
海水照着光，闪闪烁烁。
这并非是穆也印象里曾发生过的事情。
难道是叶棹所说的，被她遗忘的往事？
她干脆静下心来观看这段她记忆之外的“记忆”。
而后她的目光却一下子切至这段回忆的主视角。
她的心情应该很好，因为穆也看见自己的双腿荡来荡去，目光顺至一旁，叶棹正牵着她的手。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这似乎是个浪漫的时刻，穆也心想。
叶棹朝她看过来，温温柔柔地笑着。
她听到自己心跳如鼓，感受到浓郁的情绪在心底荡漾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
月光映着叶棹的眼睛都是明亮而通透的，她听到他说，“我爱你哦。”
这是他的告白，穆也心想。
下一秒，她看见一把冷枪顶在他的头上。
……
“不要！”
一声惊呼，床上的人猛地坐起身。
回忆梦境结束，穆也仿佛得到了喘息，骤然从深海里扬起头一般。
她重重地呼吸着，脑子闷得像刚从蒸锅里抬出来的一样。
耳边似乎有人在唤她，“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帮你再缓一下？”
她慢慢地偏过头去，一眼看到叶棹。
她反应了几秒，猛地坐起身朝他扑过去，几乎就挂在他身上。叶棹吓了一跳，扶着她往前进一步，把她稳当地落在床上。
结果她却在他身上上下其手，摸来摸去。
穆也首先去抓他的肩膀检查，“你没事吧？！”
似乎又嫌他的衬衫碍事，居然开始上手扯扣子要往里掏。
叶棹：……
他精准抓住她往里深入的手，问她：“你不记得了？”
穆也没听到一样，也不挣开他的手，头一抬腰一挺直接要往他脑门上帖。
叶棹手心一挡，将她按到床上老实坐好，带着好笑地说，“怎么跟刚刚一样，你还真是…”
穆也目光呆滞地抬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好像刚刚那些慌乱的举动只是在凭自己的本能来确认他的状态。
她声音微弱：“什么？”
她似乎受到了惊吓，眼神不聚焦，看着满头大汗，一缕发丝黏在泛白的脸上。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颤着，手心猛猛出虚汗，整个人像被汗水浸透的，惊惧的小鸟。
叶棹心里一酸，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他抬手点在她眉心。
穆也缓了十分钟，终于回过神。
一小时前。
游艇上层的栏杆处，有一道身影晃了晃后骤然落水。
旁边人惊呼：“小野！”
是颜言，她的异能主火，根本不会水，这一层又恰好只有她一个人。
她赶紧往下层大喊，“小野落水了，快来帮忙，谁赶紧跳下去救人！”
她也没耽误，放了救生圈下去，“小野！”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跃出，接着又是一道扑通声。快到颜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谁入了水，她欸了一句，很快便看到陆川赶了上来。
“是阿粱下去了吗？”颜言问道。
“不是，是叶棹，阿粱在下面准备用异能提她们上来。不知道叶棹急什么，阿粱一道异能打过去，就算从海里捞根针都捞得上来。”
颜言解释着刚刚的情况：“小野是晕倒了坠海的，不知道怎么了？”
陆川也有点惊讶，“她刚刚还在楼下吃冰，看起来状态还可以啊。”
叶棹很快将穆也带到海面上，温粱迅速将两人提到了甲板上。
叶棹扶穆也躺在板上，抬起她的下巴，手指点她眉心，抬头对温粱道，“她没呼吸了，把她呛的水逼出来。”
温粱一道异能打过去。
穆也猛地咳出海水，叶棹扶她坐起来，顺着她的脊背慢慢地拍。
“怎么样？”
“好了吗？”
颜言与陆川问道。
叶棹撑着穆也的后脖颈，将她额前黏着的乱发拨开，反复确认她的瞳孔状态。
见她目光一点点聚起来，才安下心，却见她在对上他的眼睛后，突然朝他扑过来抓他的肩膀。嘴里还在问，“你没事吧？！”
叶棹疑惑着退了退：“什么？”
穆也没管他的回答，又上手扒他的扣子，叶棹惊得赶紧去抓她的手。
结果被她抓住机会，直接贴到他的额头。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撞进了他的脑海里。
大概过了一分钟之久，周围人都被震得鸦雀无声。
穆也确认完了，跌跌撞撞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果然这次又重来了。”
而叶棹还定在那儿。
穆也刚起身就瞥见了站在一旁的温粱。
穆也：！她见鬼了？
不对。
意识到了什么，她立马冲了过去，站到温粱跟前，抓着她摸着她，再开口已是久别重逢的滞涩，“阿粱…”
你还活着。
穆也赶紧向她确认：“今天几号？现在几点？”
温粱明显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扶正了穆也的身体，回答她：“今天1号啊，现在应该3点半吧。”
穆也神魂飘离般重复着：“2号，2号，今天是2号。”
话音一落，整个人跟被抽魂般往后倒去。
温粱一惊，伸手去抓。
刚刚还怔在一旁的叶棹猛地反应过来，直接起身两步滑腿过去，长手一伸，将穆也捞进怀里。
回忆结束。
穆也盯着叶棹，“啊”了一声，笑道，“你居然被我解了两次扣子。”
叶棹叹了一口气，那是解吗？那是直接扒吧…
但他没有揭穿她的文字漏洞，递了一杯水给她只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穆也喝了口水，擦擦脖子里的汗，点头：“脑子清醒很多了。”
她不放心，又跟他确认一遍，“今天是2号？”
“是2号。”
“果然…”
叶棹看了看她的反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她，“小野，我是不是，死过一次？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穆也猝然抬眼看他，惊诧道：“你记得？！”
叶棹摇头：“不算，准确来说，是从你醒过来贴到我额头上开始，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闪过了很多片段。其中有一段是，我在岩石上，被一个面具男打爆了身体。”
穆也敏锐地抓住了他描述的关键，问：“所以你是看见了一些片段，而不是记得上一轮发生的事？”
叶棹反问：“上一轮是什么？”
穆也精简地解释：“你看的片段是上一轮我们发生的事情，至于为什么是上一轮，是因为我们都死了，在你被爆身后，我也被那个人爆了头。现在是重生之后，所以已经到下一轮了。”
“重生？”
“对。”穆也顿了一秒，觉得还是不要瞒着的好，这种情况把已知信息公开才是对局面最好的做法。
她接着说：“不瞒你说我已经死过两次了，你看见的片段是我拥有重生能力之后发生的情况。在此之前我还死过一次，不过那一次我对那个杀我的人的记忆没有那么深，不出意外应该也是被他的能力杀死的，只不过那一轮我对他的信息知道的很少，死的不明不白的。”
叶棹皱着眉听完她的讲述，消化了一会儿问，“我可不可以理解，我们被困在了这段时间里？”
穆也目光闪烁，叶棹的这个情况特殊，他并不是带着记忆重生的，而是看到了记忆片段，所以他的视角并不像她一样处于局限的“事中人”视角。
她咀嚼了一下“被困在这段时间”的这个说法，继续道：
“这倒是个思路。我们可以先这么看，我死了，然后触发了重生这个能力，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触发，暂时也想不通。”
“但就你死在我前头且这一轮一开始你并没有记忆来看，是只有我死才会触发重生，并且你们都不会有相关的记忆。不过在上一轮重生中，那个面具男的反应…他应给也没有记忆。所以整体情况是——
我死了，然后我会回溯时间，重生回我死之前的某个时间点，至于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两次重生我的时间点是发生了变化的，不是固定的。接着，随着我的重生会重置除我以外所有人的记忆。”
穆也心想，这还算件好事，因为在零周目她被炸死的时候并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至少她不用担心在她死之后的人也会跟着拥有重生的记忆了。
不过，她还有另外的考量，“我暂时不清楚上一轮我死之后，那个幕后之人的时空有没有再继续下去。不知道时间是从我重生开始直接重置了，还是说类似于平行时空一样，我回溯了时间，有了别的时空轨迹，但又不会干扰到每一轮这个时空我死之后的事态发展。”
“这个牵扯到的方面太多了，暂时无法细究。毕竟我死了，根本走不到这个时间点之后…”
穆也叹了口气，又道：“先不考虑这么多，总之就是我拥有了可以回溯的能力，虽然会死，但也可以再活就是了。”
穆也的这个思虑也不是随意扩散的，这确实影响了一些她的心态。
毕竟如果是平行时空的话，在他们死之后，时间继续延续，那幕后之人所做的事情也会继续下去。而她被困在这个轮回里的同时还无法窥见后续的事态发展。
只能通过每一次的重置来获得一些情报。
虽然她死之前对那个面具男说的那句“你的路走到这也就停了”，一方面只是她的猜测，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想恶心那人一把随口说的，毕竟他切实地杀了她一回，且可能还会再杀她很多回。
既然她的重生不会让除自己以外的人拥有重生的记忆。
那她可以试着做一些事。
比如，哪怕不能杀死那个人，也尽量与他同归于尽，绝对不能让他的计划得逞！
穆也快速在脑内做完了一定要杀死那个人的决定后，接着问叶棹。
“你脑海里的片段全面吗？能连成完整的过程吗？”
“唔…我看见温粱在这次试炼里出现了意外，我们几个到了曲临岛，然后我们在争吵，接着又被追杀了。”
“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逃到了海边，我把你安置在海里，面具男出现，我挑衅了他，接着我就死了。”
事实上，叶棹接收到的片段不仅混乱还很随机。在穆也昏迷了的这一小时里，他几乎是断断续续地被这些记忆侵入了大脑，他消化了一会儿，才尽量拼成了一个比较符合逻辑且相对完整的回忆。
按照情况，确实能连成一个逻辑链，穆也再次跟他确认道：“那我们分析的那件事，包括你最后死之前给我传的那道消息你还记得吗？”
叶棹凝眉，因为对他来说就像是被加塞了一段内容，还很难称之为记忆，但他的脑子对这些东西的适应性很强，于是他说，“记得。有这些内容。”
穆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叶棹凭她的反应和那段加塞的记忆，大概能明白她是不想再经历一遍跟他对峙这件事了。
他深知如果没有这段意外情况，在她的视角里，他是个很难应付的危险分子，他会让船上这些人一同赴死。
并且首当其冲的就是温粱，怪不得她醒来后看见温粱的反应会这么大。
确实，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次的开局情况可比上一轮好多了，穆也心想。
现在是2号，她这次直接重生回了温粱死的前一天，那她就有机会救下温粱，如果能救下她，说明这一切并非无法改变，她们的死局是可以破解的。
加上这次叶棹误打误撞有了记忆，那她就不需要像上一轮一样，先要解决他这个前期阻力了。反而，他还能变得很有用。
穆也回到一开始她的疑问，“为什么我一贴你额头，你就能有上一轮的记忆，是因为绝对相性吗？”
这个绝对相性的功能也太强大了，要不是她是杂血，家族根本不想培养她，她也不至于现在才会这个功能。
不对…
穆也讶异：“可是这一轮温粱没出事，我们的绝对相性还能生效？”
叶棹皱眉，眼神微妙地看了她一眼，穆也果不其然接受到了一些谴责的情绪。
此刻，他们的绝对相性正在生效。
叶棹幽声开口：“你不记得了。”
穆也有点搞不懂他奇奇怪怪的态度，“这也是我忘记的事？”
“对。”
他语气不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似乎是一个抗拒深入这个话题的反应，穆也小心试探：“你不想说？”
叶棹斜她一眼：“我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穆也也不纠缠，“行吧。”其实她能通过绝对相性感知道他并没有说谎。
好在这个问题不是当下的重点，她也不太想触他逆鳞打探，可以等情况好点了再跟他聊一下。
穆也问了个别的：“那你能告诉我，如果这一轮我们又死了，下一轮再重生，我贴你额头的话，你还能想起来吗？”
这个问法微妙，类似于变相在问他触发机制是什么。
叶棹心道，你还真是周全，想这么长远。
他分析了下前后逻辑，给出自己的结论，“不出意外是可以的。”
穆也点了点头，她也觉得可行。
“那你和温粱呢？你们两的绝对相性呢？是能同时兼容的吗？”
叶棹摇头：“从贴额头开始，我的就和她的断开了。大概是你这边的指令更高一级，叶心的被控权已经被你拿走，所以和温粱的已经断开了。”
甚至他觉得好像是彻底断开，不会再连起来了。
因为有些内情他还没有说，比如当年家族里强行让他和温粱绑在一起开启绝对相性，根本不管他们是如何抗拒的。听说温粱以死相逼，非要和叶玉一起去死。
他知道温粱喜欢他哥，他们两个才是从小就培养起的绝对相性，叶玉的死对温粱和他都是重创，他不知道温家最后是如何劝服的她。
只知道有一天，温粱失魂落魄地过来找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已经死过了一回，他们两在那一天达成了一个协议。
之后他们两对外表现得像是对家族妥协低头，实际上每年的绝对相性测试，他都做了手脚。可以说，他和温粱的绝对相性就是个摆设，他和温粱都需要来以此应付家族。
其中他最大的收益就是学习了关于绝对相性的用法，按照回忆片段里内容，他倒是反过来帮助了与木心之间的链接。
以至于这次和温粱的意外断开，他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
总之算是误打误撞发生了一件对他和温粱而言都很轻松解脱的事情。
叶棹看穆也状态好了很多，于是道，“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给你拿。”
不得不承认，叶棹具备良好的观察能力与礼貌，知道她醒来后需要确认情况，于是一直在房间里等她清醒。
把情况聊完，不免回到日常的个人问题，她黏了一身的汗，确实非常不舒服。
“好。正好我需要洗个澡，待会儿你再来的时候，我们还需要讨论一些东西。”
“给你留一小时够吗？”
“半小时就可以了，然后把阿粱带过来。”
“好。”
然而等叶棹走至门边，把门推开之后，穆也在背后喊住了他，“叶棹…”
“嗯？”叶棹回头看她，以为她还有什么需求。
却听到她问，“你爱我吗？”
那个回忆究竟是梦，还是被她遗落的记忆呢？
她望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
这时，门砰然一声被关出巨响，甲板上海风穿行而过，没放过任何一个不及时关门的人。
穆也被吓得一抖，反而从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状态中脱离了。
她立马变了脸色，想要糊弄过去，“我刚刚是想说…”
却见叶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淡淡地开口，“我爱你啊。”
我当然爱你，只是你不记得了。
这一回，这个关于爱的话题，却让整个空间都透着无法言表的悲伤。
她突然间害怕，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像那些碎掉的回忆玻璃一样，已经面目全非了。
可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穆也片刻惊怔，等再抬头时，门边已经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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