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时是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苏醒过来的。
她迟滞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充血暴凸的眼球。
只见一名低阶失序者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将她按趴在地，张开咧至耳根的大嘴，用力朝她的脖颈咬去。
秋时瞳孔紧缩，哽在喉咙口的“救命”没能出口，只能匆忙偏开头，险险避开这致命一击。
对方一嘴啃上她的肩膀，随着它的撕咬，血水混杂着涎液溅了秋时满脸。
甜腻的血腥味刺激了失序者本就紊乱不堪的神经系统，它兴奋地昂首，发出癫狂而刺耳的如野兽般的嚎叫。
从它的脑袋中延伸而出的无数灰色精神触丝如蛛网般铺散开来，惊得一群始终盘旋在半空中的秃鹫急忙往高处飞去。
秋时眼前阵阵发黑，泪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她呜咽着求饶：“别杀我，求求你……”
可惜对方并不打算放过她，灰色精神触丝便顺着肩膀的伤口游走入体内，朝着她的脑域而去。
触及脑域边缘的那瞬间，狂乱的呓语登时灌入脑中，秋时疼得浑身剧烈痉挛起来，忍不住尖叫出声。
肾上腺素飙升，终于激起了秋时些许反抗意识。她一改往日的沉默忍受，粗暴地扯断精神触丝，嚯地给了失序者重重一拳，将它从自己身上掀开。
趁着失序者还处于懵逼状态，她赶紧爬起来，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无头苍蝇般地往密林深处跑去。
呜呜呜好可怕！
救命救命救命……
这哪是她一个没用的D级哨兵能解决的！
得赶快逃到离这最近的守序者基地寻求庇护！
她委屈地抹掉不断往下淌的眼泪，稍稍理出点头绪，脑中便突兀地响起了另一道声音——是道诡异的电子机械音：
【恭喜宿主，成功激活软柿子支棱系统。】
【软弱就要受气，落后就要挨打！】
【与其窝囊过一生，还不如支棱起来，创死所有霸凌过你的人！】
秋时：“？”
她踉跄了一下，差点被裸露在外的树根绊倒。
完蛋。
开始出现幻觉了……
秋时内心极度崩溃，此刻只剩这么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要、疯、了！
-
三年前，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神经病毒仅在一夜之间便席卷了全世界，引发多起大范围群体性癔症，并很快演变为规模庞大的群体暴乱。感染者的大脑功能快速病变，表现为愈发狂躁好斗，行事不合逻辑，且不受法律与道德约束，直至彻底失去理智，成为只会嗜血虐杀的怪物。人类纷纷溃逃出城，世界秩序全面崩盘。
脑部神经系统越活跃的人越容易感染此类病毒，首当其冲的就是大脑开发程度更高的科学家、政治家、艺术家、受维序塔统一管理的哨兵向导等等——他们皆为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及精英人才——简而言之，越聪明的人、以及情感越丰沛的人，就疯得越快。
——维序塔将其称为失序者。
失序者在失序初期，除了行事较为出格，外表与常人并无二致。
维序塔判断一个人是否失序的依据之一，便是此人的感觉系统是否失调。
秋时作为维序塔的检测员，对这些判断指标最为清楚不过。当脑中开始出现幻听，证明她已被感染，也意味着离失序不久了。
无论是谁，无论何种原因，一旦被判定为失序者，维序员可直接就地处决。更遑论秋时这种毫无用处的末位哨兵——他们本就是战争的消耗品。
正当她的求生欲跌至谷底之际，又隐约听见了那个低阶失序者的嚎叫声。
太疼了……
她可不想再被啃一口……
秋时只能摒弃所有消极念头，铆足劲地往前跑。
一路上，脑海中的声音仍在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你甘心认命吗？】
【你甘心一事无成，含恨而终吗？】
【我就知道，你不甘心！那么，从现在起……】
啊啊啊好吵！
饶是秋时这种没脾气的人也被烦得心头有些火起——可她没胆子抗议。
她只得鼓足勇气，尝试在脑海中与它打个商量：“别再说了好不好？等我摆脱那个怪物，再自我了断也不迟的……”
【什么？！你还想死？】
那个自称系统的声音莫名激动起来：【要不是你前世死得过于憋屈，本系统怎么会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
【你个窝囊废！真是白瞎了本系统那么优美的代码！】
重生？
重、生！
这两个字一过脑，秋时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个认知像是终于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关于死前的一切记忆纷纷涌入脑中，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霆哥！你不能以身犯险！引开那群怪物，你也回不来了！”
“我必须去，不然这个避难所的所有人都得死。”
“你都为他们伤成这样了，何必……”
“……那个没用的D级哨兵呢？！凭什么她还活得好好的！”
“别说了，我答应过她父母，一定会护她安全。”
“我们拼死拼活的，她身为哨兵，却连战场都没上过，凭什么！”
“让她去！”
“让她去！”
“让她去！”
……
“小秋，他们都在气头上，你别介意。”
“咳咳……我没事。”
“等我把伤口处理好就出去。我会将那群失序者往密林里引，你跟着幸存者一起前往南林基地就好。”
“我没关系的。听话。”
……
十天前，她接到维序塔派发的救援任务，跟随邵明霆带领的万钧小队前往南方，解救一个小型避难所里的受困民众。
白天，万钧小队外出剿灭围城的失序者。秋时待在避难所里，负责将群众进行分类——正常人归为守序者，精神异常的人则归为失序者——后者会在夜晚来临时交由邵明霆处决。
十天后，一行人清出了北上的道路，只需将所有的民众就近送往南林基地妥善安置，他们就能返回维序塔复命。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一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失序者大军发了疯地进攻避难所，可惜万钧小队此前已全员负伤，无法再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堕入疯癫的恐慌情绪再次笼罩避难所上空，大家都在等待那个能够打破僵局的人。
在所有人鄙夷和仇视的目光中，秋时深感惶恐不安，最终在良心的谴责下，悄悄离开避难所，成为了那个引走怪物的诱饵。
死前的最后印象，便是那双充血暴凸的双眼……
-
突如其来的庞杂记忆冲刷着她的脑海，秋时头脑胀痛，一下跌坐在地。
她不可置信：“我、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没错，要不是本系统救了你，你早就成为怪物了。】
或许是变成失序者的威胁更可怕，秋时对脑中出现个声称救了她一命的奇怪家伙反倒接受良好。
得知自己重活一世的秋时并未感到兴奋，反而惶惑极了：“那我……你要我做什么？”
系统像打了鸡血一般，语气昂扬起来：
【请逆天改命，从人善被人欺的软柿子，逆袭为人见人发怵的硬骨头！】
【成功拯救世界，走向人生巅峰！】
这是什么中二发言？
秋时听闻，果断摇头：“我不行。”
【哨兵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秋时否认三连：“我胆小、我无能……我是个废物。”
——是的，她只是个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的D级哨兵，连平平无奇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她占用了哨兵的名额却无法承担起哨兵的责任，是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废物。
想到这里，秋时又开始默默掉眼泪。
系统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产生了一堆乱码。
半晌它才愤恨道：【我还不信了，就是一滩烂泥我也要把你糊到墙上去！你等着，等我给你升级升级……】
秋时霎时双眼发亮，内心满怀期待。
就在此时，一阵血腥味的风猛地刮来，秋时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到在地。
那个低阶失序者愤怒的咆哮声响彻云霄，震得秋时有一瞬间的眩晕。
脑袋上悬着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她吓得闭眼尖叫。
又要死了吗？
第二次活着的机会也要这么稀里糊涂地失去了吗？
她也不想这么没出息的。
可又有什么办法，谁让她的精神体那么不能打……
感受到体内暴动的精神能量，秋时猛地睁开眼，精神能量如海浪般无声荡开，刹那间凝聚成无数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细丝。
这些细丝层层叠叠缠绕在一起，组合成一株一人高的树。树上快速凝结出一颗颗饱满的果实，果实噼里啪啦地掉落，无比威猛地飞过来砸到低阶失序者身上。
秋时内心激动，在脑中大喊出声：“系统！”
然而她的激动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砸落的果实甫一接触到怪物，便一个个迸裂开来，成为一堆汁水横流的烂柿子——低阶失序者懵了好一会儿，以为会遭受一波猛烈的精神攻击，怎料比刮痧还轻。
系统播报姗姗来迟：
【恭喜宿主，解锁一级技能[自食其果]：可召唤出正处于生长期的柿子树精神体，并收获烂柿子无数。具体的作用还有待宿主发觉哦。】
秋时：“？”
这波操作简直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从来不敢大声说话的秋时终于怒了，在脑中狂吼：“系统！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
系统嗫嚅道：【我的能量只能升级到这个地步了……】
紧接着又暴躁道：【比你上辈子强多了好吗！特么的你上辈子连精神图景都打不开，精神体还是株刚发芽的幼苗好吗！】
“啊啊啊——”
泥人终于被激出了三分火气，秋时气恼地抡起拳头，揍翻低阶失序者。
她没胆量和系统顶嘴，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挥拳出气。伴随着失序者愤怒的吼叫声，她小声地骂骂咧咧：
“让你追我！”
“让你咬我！”
“让你话那么多！”
“你不是很能吗？继续咬啊！我揍不死你！”
……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将心中郁气发泄殆尽，再也听不见失序者的响动，秋时才停了手。
她愣怔地盯着眼前这团脑浆四溢的“烂泥”，又看了看沾满脏污的右手。
系统：【噫，好恶心。】
秋时：“……”
她倒抽一口气。
秋时：“哈哈哈哈哈哈——”
秋时：“呜呜呜呜呜呜——”
秋时掩面而泣，瘦削的身体抖得像是羊癫疯发作，模样比刚才那个被她打死的怪物还要癫狂。
她、她居然打死了一个失序者！
——这是她杀死的第一个失序者。
她做到了，她不是废物呜呜呜。
她边哭边语无伦次地对系统道谢：“我做到了呜呜呜，我不是废物，谢谢谢谢……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呜呜呜……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系统：【……】
行叭，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那……请宿主尽快开启精神图景，为精神体提供生长所需的养料。伴随着精神体的成长，将为你解锁更多保命技能哦。】
秋时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都听你的！”
她心情激动地起身蹦了蹦，暗自握了握拳头，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秋时环视四周以判断方位，对着系统积极说道：“我们接下去……”
话刚说到一半，余光里瞥见了不远处的一点诡异闪光。第六感机敏地预料到有什么危险正在降临，秋时笑容一僵，缓缓转头朝那处望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棵高耸入云的榕树上伫立着一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年轻男人，右手举着一把?锃亮的AN-3激光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向她。
在秋时骇然的目光中，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银色光束裹挟着冰冷的语气，极速朝秋时射来。
“你被感染了。”
“请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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