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初琛马不停蹄的离开，这趟下山，他是去寻人的，寻一个故人，也是……恩人。
他马上弱冠成人了，可以不靠别人去还这份恩情了……
算起来真的很久了，应该是十五年前了。
明明过了这么久了，箫初琛已经不记得那家人的面貌了，但住址他却还能凭大概印象找到——进村左手边第七户人家。
门上落了锁，应该是没人在家，箫初琛本来想等的，但他看见了锁上落了有不少灰了，想是搬走很久了。
箫初琛有些苦恼。
过了会，他拦下路人：“可知道这户人家搬去哪里了？”
路人上下打量着他，慢慢吞吞道：“后山，叶婆婆前些年搬过去了。”
“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意思就是，她是不是还活着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箫初琛听出来了这层意思，停顿了一下：“好，多谢。”
问明方向后，便赶去后山。
半山腰上，坐落着一座小院，箫初琛敲门，很快就有一个妙龄少女开了门：“公子好。”
“请问公子是在山上迷路了，还是……”
“找叶婆婆，她可是住在此处？”箫初琛温声开口问。
桃之点头：“尊女在的，不过今日已不是见客的时辰了。”
箫初琛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是我疏忽了，那姑娘，我明日再来吧。”
箫初琛倒是难得这么好说话。
桃之也跟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又道：“公子若不嫌弃，我可以安排公子住下，现在下山时辰未免太晚了。”
“好，有劳姑娘。”箫初琛倒是觉得没什么好嫌弃的，能少跑一趟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公子请进。”桃之侧身让开路。
等他进门后又立马关上了门，回身领箫初琛去房间：“鲜少洒扫，公子将就着住一晚吧。”
“无碍。”箫初琛脸上没有半点嫌弃之意，含笑开口，“唠叨了。”
桃之笑笑，又同他讲了几句就离开了。
第二天，箫初琛起得颇早，毕竟是拜会长辈，起晚了不太好看。
才起来，桃之便给他端了盆水过了：“公子先洗漱吧，用完早膳后，我带你去见尊女。”
“好。”
用了早膳，桃之依言带他进去另一间屋子。
屋子里，一个端庄女子捧着一本泛黄的古书，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这折腾了半个时辰，箫初琛终于是见到了人。
听见声响，叶岫玉眼皮也不抬便问了一句：“桃之，谁来了？”
依着记忆里微弱的印象，箫初琛先一步开口：“叶婆婆。”
叶岫玉想也不想道：“下回开口喊婆婆的一概不见，带出去，多显我老！”
“是。”桃之笑着应了，离开房间。
叶岫玉话是这么说，但也没什么恼意，会喊她叶婆婆这诨号的，也就一些亲近之人了，怎么可能不见？
“你是？”叶岫玉把书放到一边，坐直身子看了他几眼，好像见过，但……没印象了。
“晚辈箫初琛。”
“哦，先坐下吧。”叶岫玉点头，趁他去拿椅子的空隙间掐着指头算了算，略有诧异的看向已经坐下了的箫初琛，“沐晚？”
箫初琛没否认，叶岫玉笑：“就这么大了啊，上回见你还是一个小娃娃呢。”
“婆婆还是那么年轻。”
“少贫，你那年才五岁，能记住我什么样子？”叶岫玉虽是这么说，但脸上还是笑着，“回上清了？”
“嗯。”箫初琛有问必答，乖顺得有些不像话。
“还不是回去了，当时我说送你回去还不乐意。”叶岫玉佯怒，抱怨他。
“……”这能一样嘛？要不是沐清泽找上门了，你以为我想回去？
“对了，既然是在上清，可见过夙儿他们？”叶岫玉不由多问了几句。
夙儿？
箫初琛心有些乱了，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跳快的有些不正常。
见他脸上一副探究的神色，叶岫玉反应过来，笑出声：“看我这记性，你当时追着夙儿喊哥哥，根本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无中生有！
箫初琛：虽然我确实记不太清了，但这不是你造谣的理由。
“他叫叶夙，他那妹妹叫叶琯歌。”叶岫玉笑够了，身体前倾点着他的额头道，“你可记得了？”
“记得了……”也不敢忘了。
箫初琛点头，笑意直达眼底，尽显温柔。
怎么就这么巧呢，他的心上人恰好就是他的恩人。
这世界也不算很大嘛。
箫初琛干脆多住了几天，陪叶岫玉说会话，听她“无中生有”讲以前的事。
箫初琛离开后的那个晚上，桃之照例给叶岫玉奉茶，却见她半躺在床上，一头青丝尽白，皮肤干老如树皮，容颜衰老的厉害。
“尊女。”桃之急忙放了茶，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无事……”叶岫玉嗓音沙哑，“不过是用完了……咳，用完了最后一次见凡客的机会罢了。”
像她这种人，哪怕是卸任离开神女殿了，也不能过多参与世事，能见凡客的次数也有限，用完了，便也该离世了。
还以为她见的最后一批凡客会是夙儿他们兄妹俩，没想到沐晚这孩子过来了。
叶岫玉想了会，沐晚这孩子挺不错的，倒是便宜夙儿了，可惜自己已经没有心神再去算一算他俩的姻缘如何了。
便是猜到了，这会听她讲出来，桃之心里也难受的紧： “尊女……”
桃之脸上净是焦急，啜泣着道：“尊女，你再坚持一下，我现在去请长言女殿下过来……”
“不用了……”
*
箫初琛也不急着回去，反正他的生辰已经过了。
“老爷，小公子回来了！”
箫府，门房一见他，喜出望外，朝着门内大喊一声，然后也顾不上什么主仆有别，拉着箫初琛就往府里跑。
箫家是箫初琛养父母家，至于为什么叫他“小公子”，是因为箫氏夫妇本来也有一双儿女。
只不过那时候箫家族里争斗厉害，两个孩子被算计走失，不知死活。
后来，箫氏夫妇便捡到了他，取名初琛，意为珍宝，是箫府的小公子。
“爹，娘。”
“好小子，都长这么大了，今年终于舍得来看看了！”箫父拍着他的肩膀，“还以为你亲爹把你给怎么了呢！”
“没有。”箫初琛有些哭笑不得，神情放松了很多，似乎还是府里那个毫无忧虑的箫小公子。
“晚上陪我喝几杯，真是好久没见了。”
一旁的美妇人皱眉，不过显然也是知道他们父子俩喜酒，没说什么。
她拉过箫初琛：“让娘看看，高了但还是瘦了许多了……”
“晚上娘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的。”她道，想了一下觉得不妥，又叮嘱他，“晚上别陪你爹喝酒了，多吃些菜……”
“嗯，听娘亲的。”
“琛儿别听你娘的，我们父子俩说话喝几杯怎么了！”
箫父嚷嚷着，拉着箫初琛往书房那边去，“琛儿别听你娘的，咱们俩说话去。”
箫母直叹气，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得离开，又看了眼身边的丫鬟，有些晃神：“要是他们还在就好了……”
是了，算起来，她那双儿女还大箫初琛几岁，要是还在身边，应该也是这么大，应该也是这般一个陪父亲喝酒执棋，一个陪母亲下厨看花……
只可惜，当年把旁系控制住后，得到的结果，是他们已经被杀害了。
箫初琛被箫父拉着去下棋，整个书房回荡着两人的交谈声与笑声。
是啊，这才有个家的样子，无论离开多久，还像原来一样轻松自在，容他肆意……
箫初琛只这么想着，心里就流过暖意。
只愿来世生于平常百姓家。
入夜，一家三口围着圆桌坐下，屏退了下人，像寻常人家一样其乐融融。
已是圆月，用完饭箫母便拉着他们俩到后院亭子里坐下赏月。
箫初琛今日心情极好，竟有兴致召出祭月弹奏。
“弹得好！”
箫父打了个酒嗝，高声道，“三年前，你……呃，那个什么长老说你开始修习音律了，今天终于，终于听见了……”
“嗝，唔，弹得不错！”
看来确实是喝多了。
箫初琛略一怔，当做没听见他提起了沐清泽，继续。
“哪有你这么夸孩子的，琛儿该骄傲了。”
箫母捂嘴笑，话是这么讲的，但她脸上也净是夸赞之意，自己的孩子优秀，哪家父母会不高兴呢？
“夫人说的是，琛儿，嗝……你可不能骄傲，不是你弹得好，是嗝，是那长老给的琴好！”
琴声戛然而止，箫母想去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明白过来自己讲了什么的箫父也瞬间酒醒。
两人离开时，也遣退了周边伺候的人，让箫初琛一个人冷静。
月色银辉散入人间，撒在了青年身上。
亭中站着的青年面貌俊朗，气质清冷，月光又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绝尘似凡仙。
令人只敢远观，只怕靠近会使他沾染自己身上属于尘世的污浊。
他早该想到的，纵是箫家有万贯家财，但毕竟是普通人家，哪能寻来祭月这等上好的音律类灵器。
月光好冷啊，他有点想叶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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