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叶落花开。
时光这种东西走的极快,也走得悄无声息,让人察觉不到它的离去。
这年秋深,北宫传出的消息是叶夙病重。
他的鬼毒,箫初琛也压不下去了。
箫初琛已经在息灵大殿跪了几天了,伏是飘进来的,但箫初琛还是察觉到了动静,回头看他。
伏有些不忍对上他含着希冀的眸子,低声开口:“去看过了,大概撑不过这个冬天。”
“我知道了。”
箫初琛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只觉有一股胜过深冬雪的寒意蔓延。
过了会他又问,“北方是不是已经下雪了啊?”
伏低头看着箫初琛:“对。”
“那……应该挺冷的。”
昆仑山在北方地界,山高地险,上山的石阶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有些刺眼。
抬头,石阶看不见尽头,再往上便分不清云雾与冰雪了。
“要是夏日该多好。”箫初琛收回视线,感慨。
“昆仑山石阶上的雪,终年不化。”
箫初琛挑眉,表情似乎是有些遗感:“那可真是可惜了。”
可能是小时候流浪时被冻多了,箫初琛极其怕冷。
以前他觉得自己如果有一天来拜请神女那一定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他居然在初冬来了。
啧,箫初琛摇摇头,这个季节让他来拜请神女,不是一般的为难人啊。
“雾重冰滑,不宜上山。”伏点评道。
“哈,刚才不是还在说昆仑石阶的雪终年不化吗?”箫初琛笑着打趣,“那你看哪天适合?”
伏没再说话了。
箫初琛重新看向面前的石阶:“神女殿啊……”
箫初琛站在这山下有一会了,但还是有些恍惚,众多情绪压在心里说不清也道不明——
原来真的有人能让他踏进这昆仑地界啊。
“你说得对,雾重冰滑,不宜上山。”过了会,箫初琛突然又开口。
伏疑惑的看着他,就看见他解了披在身上的狐裘递给自己:“穿着确实不方便。”
“不穿我怕你死在了半路。”伏没有接,他现在只想抽箫初琛两巴掌。
箫初琛怕冷,用灵力暖着维持体温都没用,一定要穿厚实才会感觉好受点,这会的举动在伏眼里就是在找罪受。
箫初琛耸肩,一脸无所谓:“那正好啊,一共欠了两条命,也算能还清了。”
伏看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山,又看了一眼已经上了石阶的箫初琛,倒是想帮一把……
但他已经被警告很多次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算了吧……
算了吧,反正已经被警告那么多次了,也不差再被弹劾几次了。
这么一想,伏看开了,往山巅去找神女捞箫初琛上去。
跪昆仑长阶是会被压制大半修为的,要是箫初琛真的半路出了事,那就玩大了!
“踏月的鬼毒啊。”安支着下巴,瞥了一眼箫初琛,“他这个……”
长言当即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安默默坐直,神色认真起来:“沐,不是,箫晚你要知道,鬼毒它是无解的。”
“就算是神灵芝也只是把你体内的鬼毒封印了,根治不了……”
“所以呢?”箫初琛有些心慌,若是救不了他又该如何?
“不过只要是按规矩来的,神女殿一向有求必应。”安敛容,正色开口,“本殿可以把它引出来,转给另一个人。”
“不能封印?”箫初琛不自觉皱眉。
“那是鬼毒,只能寄于人体。”安道,“当然,如果你乐意,可以选择去和冥界交涉,把它扔回鬼界。”
“先不说它们同不同意,光是怎么把它送过去这个问题都很难解决。”
安想了想又开口,“我想你也知道,它一旦离开人体,便会散发,如同疫病一般蔓延。”
绝对不行!
箫初琛立马否决了这一提议,散发开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当年北方会乱成那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鬼气蔓延……
鬼毒,是无数鬼气凝聚的产物。
安也知道他是一个有决断的,自顾自继续讲,“受体也是有些条件的。”
箫初琛看向她,只见安神色复杂的开口:“一,最好自愿 ; 二……最好比他强,这样对鬼毒吸引力比较大。”
安讲完立马垂眸,看上去有点心虚。
一边飘着的伏:要不你直接报箫初琛的名字?
箫初琛也有些没想到,愣了一下才开口:“殿下,您请继续。”
“他体内的鬼毒已经被养到了成熟期,若是移入你体内……一旦超过了神灵芝的载量,这后果你要全程担着。”
“还有呢?”箫初琛这么问她。
“还有就是……”安颇为认真的想了想,倒也坦诚的答他,“这毕竟是代人受过,这后果,我也不好说。”
“至少是翻倍!”安很保守的给出了一个估计。
“我知道了。”箫初琛点头,却仍是不放心,“对叶夙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当然不会,可以说除去了鬼毒这一隐患后,他的修为会涨的更快,有不少好处。”
箫初琛沉默了,安等人也不出声,片刻后冷清决然的声音响起:“有劳殿下,我救他……”
“你疯了?”整个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伏最先反应过来。
安有些意外,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平静问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不悔?”
“不悔。”
箫初琛神色平静,“劳殿下三日后移驾北宫。”忽略伏的暴怒,他平静的和安交谈,“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允。”安点头,这不是什么大事,同意也未尝不可。
伏以为他是要去处理南华殿的事情,谁料想他径直去了北宫。
伏:没救了没救了!
叶夙确实是良善,所以在他病重之际,北宫仁政之下各人的狼子野心也都露了出来。
可以说这会的北宫,已经把暗处的勾心斗角都搬到了明面上来了,一个个争权夺势,毫无顾忌。
反正现在修真界已经稳定了,北宫换一任宫主也无伤大雅。
箫初琛前阵子已经听说过这个情况了。
要让他说的话,这就是因为叶夙太心软了,这要是换在南华殿,自己没死他们就不可能敢有小动作!
“不知天尊因何前来?”
“未曾迎接真是失礼……”
“宫中素知您与宫主关系不似传闻,天尊不必淌这趟浑水。”
“毕竟这是北宫事……”
搭了一个好台,唱的一出好戏。
箫初琛眼底的冷意根本掩饰不住,他和叶夙的关系如何,什么时候连这些杂碎都有资格议论了?
天元纪二百二十四年,南华问夜天尊箫晚北宫平叛,北宫长老尽数殒命,四位护法折二,弟子死伤近半。
箫初琛对着血流成河的北宫依旧平静,哪怕北宫因此伤筋动骨,也绝不能留下祸患!
他相信叶夙醒了以后能把这些事情处理好的。
箫初琛神色平静,似是随意的扫视着周围,目光所及之处的北宫弟子都忍不住颤栗。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以至于他们忘记了问夜天尊与自家宫主以前的关系极好,也忘记了问夜天尊当年在鬼道一战的传奇——
是他们安逸太久了。
“安静些,别吵到你们宫主。本尊也不希望这种事情还有下次。”
三天,不多不少,箫初琛才整顿完北宫,安便到了。
“也许不太是时候,血腥味重了些。”安皱眉,略有不悦。
“是我疏忽了,殿下不要见怪,着实是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
箫初琛浅笑,轻描淡写的把事情揭过了,似乎这场屠杀与他没有关系一般。
“何必?”
安着实觉得没必要,叶夙不至于处理不了这些。
“总得替他铺好前路才放心。”箫初琛眼里的笑不及深处,看着自己的成果也不想多说什么。
“走吧,带路。”
*
箫初琛清楚自己什么性子,怕冷怕疼,娇惯着长大的,索性一回南华殿便自封了痛觉。
最开始倒还好,但三个月后,叶夙醒了过来,他便察觉到鬼毒开始躁动了。
纵是感受不到疼痛,但鬼气肆意在体内流窜也不好受,没几天箫初琛便宣布闭关。
闭关不过是个说辞,箫初琛只是独自待在房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顺便还让伏布下阵法用来隔绝气息。
“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乱来的。”
“现在见到了。”箫初琛整个人缩成一团赖在床上,但也不忘回敬他一句。
伏:我想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应该不错的……
“今天叶夙来过一趟。”伏突然道,“溜进来的,大抵是来找你的。”
“真是难得,可惜我见不了人。”
若是正常的话,箫初琛也乐意去见叶夙,可他自鬼毒发作以来,生机流速比旁人快了几倍。
这才几个月过去便白了头发,估计再过不久,这张脸也会开始衰老了。
“也不至于不能见人,你大概可以担一句‘鹤发童颜’了。”
箫初琛:并没有被安慰到!把他叉出去好吗?不是很想受双重折磨!
“这么欠,难怪没人要。”
“是是是,我们箫公子人善心软。”伏语气极其随意,“不照样没人要。”
“……”请你去死一死。
“还有,我们两个不能混为一谈,我是有人要的。”
“……”去死!
“当然你就这么保持着也挺好,省得我把你嫁出去还得赔嫁妆。”
“……”
箫初琛懒得说话了,把他嫁出去啊……听起来还不错,不过应该是,没机会了。
“你啊你。”伏摇头叹息。
箫初琛不知道他又说了些什么,反正肯定又是抱怨自己的话,不想听。
那年他初到上清,自知自己终归会离开的,清楚不能对那里有太多留念,可偏偏……
偏偏那天他初到上清,就遇见了一个他愿尽一生求之的人。
没办法,他向来这样,愿薄情待世偏深情待人。
算了,伏对他来说亦师亦友,他就大气一点,不计较了吧。
好歹他这么在边上插科打诨,日子也没那么无聊了……
至少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
箫初琛一头白发,容颜衰老,有些淡然或者说麻木的坐在床边:“多久了?”
声音沙哑的可怕,伏听他开口问,侧首看了过去:“大抵是四年了。”
“那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箫初琛双目浑浊无神,皮肤又干又皱,反差与四年前着实大。
伏看着他一天天变样倒也不觉得可怕,笑:“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因为想明白了一些事吧。”
“后悔了?那我可没办法帮你。”
箫初琛虽然看不见他,但也能想象出他现在脸上的浮夸,慢慢摇头。
“那你说吧。”伏了然,听语气还有些失望。
箫初琛轻声道:“斩尽我的修为,把我的容颜改回去。”
“咦,知道你好看,大可不必如此。”伏翻了个白眼给他,嫌弃的动手抽修为。
略微犹豫一下后,用自己的力量给他修复了容颜,箫初琛的修为嘛,也许还能有别的用途。
“哇。”箫初琛扶住床,呕出一大口黑血。
伏也不是很在意他这个反应,修为抽了出来,鬼毒更嚣张了而已,这个他帮不了。
“还活着没?这会儿死就有点早了啊。”默默递了块手帕给他,伏就开始吹冷风,“你还没开始交代后事呢。”
“……”箫初琛面不改色的坐好,如伏所料,他开口道,“去把夏侯喊过来吧。”
“得嘞。”伏应了。
这个箫初琛,有点精神了就开始使唤他。
夏侯霏月很快过来了:“师尊。”
“倒也不用这么喊,我也没教过你什么。”
夏侯霏月乖顺道:“怎么会,师尊带弟子回南华,也养了这么多年,一日为师,终身是……师。”
箫初琛看了他一眼:“你若这么讲,那为师今日教你一理,你记好。”
夏侯霏月恭顺地站在一边:“师尊请说。”
“妄求,不可得。”
夏侯霏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遂低头:“弟子……谨记。”
箫初琛也不瞎,夏侯霏月什么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一个没说破,另一个就自以为藏的不错罢了。
伏懒得听箫初琛讲南华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顾自飘在一边,摸着下巴暗自揣度——
箫初琛这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夏侯霏月呢?
天元纪二百二十八年,南华初代殿主——问夜天尊箫初琛逝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