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觉得眼前的女子十分蹊跷,但方衍舟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带她同往京城。路上得知,她是江宁知府家的千金,名唤魏辞盈。
抵京后,见她满眼迷茫,方衍舟走到她身边,问道:“姑娘在京中可有去处?”
京城的繁华远远超过她的想象,不过,她愣神却不是被繁华迷了眼,而是总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一草一木、一商一铺都分外亲切。她轻轻颔首,“民女的兄长在京中任职,欲往他处投奔。”
方衍舟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拉过她的马匹,“本王府邸宽敞,大可容身。”说完他方觉失言,被魏辞盈不解的眼神盯得耳根发热。
他本以为魏辞盈会委婉地拒绝,谁知她只是淡淡地点头,谁知竟是同意了。二人共同回到方衍舟的府邸,他命下人将一处客房打扫干净,安排她住了进去。
“殿下可是自东宫回来?”
次日晚间,方衍舟带着醉意回到府中,见魏辞盈立于书房门前,眉宇间透着一丝凝重,如临大敌。
他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径直往书房中走去,魏辞盈却伸开手臂,挡在了书房门前,仍是郑重严肃,“殿下,您难道就甘心于此吗?”
此言一出,方衍舟酒意顿时消散大半,他挥手屏退了院中的下人,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推进书房,重重地关上门,上下审视后,厉声道:“究竟是何人派你来的?”
魏辞盈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非是受人指使,乃是民女自愿前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方衍舟压低嗓音,上前一步。
魏辞盈仰头望着他,缓缓勾起嘴角,“究竟是我不懂,还是殿下不想懂?”
方衍舟死死地盯着她,许久,突然露出了然的笑容,背着手在书房内悠闲踱步,“你是江宁知府魏齐源家中排行最小的孩子,今年虚岁十七。十四岁那年,你毁掉了与陈家次子的婚事,从此便再无人来魏家说亲。且因你时常给女子治疗隐疾,整个江宁府的百姓都对你非议重重。”他定住脚,转头问她,“我说的对吧?”
魏辞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手取出书架上的一本古籍翻看,“既然殿下不信这些话,又何必拿来试我?”
方衍舟面色一沉,道:“众口铄金,我岂会不信?”
她阖上书页,稳步走向方衍舟,定在他的面前,用书脊轻轻敲了敲他的心口,“殿下若是相信,又岂会容我在此安住?”她翻开古籍,置于他的面前,“殿下若是毫无野心,又岂会对古人的治国理政之策,作如此详尽的解读?”
她将那本古籍放回原处,自桌案上拿起他的折扇,轻轻扇动,嘴角噙着笑意,“毕竟,世人都说,大梁的五皇子,可是一位风流倜傥的闲散王爷!”
说罢,她干脆毫不客气地坐进桌案后的椅子,靠在椅背上,眉眼含笑,带着三分戏谑望着他。
方衍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很快便恢复平静,双手撑着桌案,俯下身子,直视她的眼睛,“那依你之见,本王该当如何?”
魏辞盈利落地合上折扇,果断地说道:“收集太子的罪证,待时机成熟,一举揭发。”
方衍舟无奈地笑了笑,“本王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此计我又何尝不知?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你这是要将本王推向死无葬身之地啊。”
“难道太子继承大宝,殿下便能独善其身了吗?”魏辞盈敛起笑容,冷冷地说道,“连我一个小女子都深知,太子疑心深重,对每位兄弟皆颇为忌惮,与殿下也只是貌合神离。殿下自诩清明,竟连此等浅显之理都不明?”
“大梁百年基业,宗族积累的势力,又岂是你我轻易所能撼动的?”方衍舟甩开衣袖,侧身而立。
魏辞盈回道:“眼前便有可借力之人,殿下何不与之联手?”
方衍舟愣了一下,随即怒视着她,“原来,你竟是长公主派来的细作!”他猛地推开门扉,“不必再说了,本王断然不会助纣为虐,你走吧,本王只当不曾与你有今日对话!”
“殿下!”魏辞盈快步上前,抵住门扉,急切地说道,“民女与长公主并无瓜葛,只是此路乃是唯一可行之路,还望殿下三思!”
见方衍舟怒气冲冲地瞪着她,魏辞盈只觉脑海中如烈火焚烧,一切它物皆化为灰烬,连同这幅身体也似有似无,唯独剩下一缕信念,使她即使全身颤抖也要继续说下去。
“殿下胸怀壮志,若有朝一日不能登临高位,岂非明珠蒙尘?如今既在此事上与长公主不谋而合,为何不能借力而上、联手共举?待事成之后,若仍是道不相同,再分道扬镳也不迟!”
“荒唐!”方衍舟愤然质问道,“你可知她的手段多么狠毒吗?”
“难道殿下不与之协力,她便不会做出这些狠毒之事吗?”见方衍舟身型一晃,魏辞盈继续说道,“倘若殿下在旁,或许还可从中阻拦,使人免受其害。如今殿下岂不是为了一己心安,而置无辜枉死之人于不顾吗?”
她振聋发聩的话语将方衍舟牢牢定在原地,神情反复变幻,由开始时的暴怒,逐渐变得悲哀,最后陷入痛苦的纠结。许久,他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事关重大,待我三思后,再行定夺。”
魏辞盈知他心意已动,本欲再劝,可看着他无力的身影,不忍再说下去,只好离去,回到自己的客房。
暂住五皇子府邸的日子里,魏辞盈偶尔会前往三哥魏书言的住处,听他细说长公主的其人其事,其手段狠辣,不顾后果,令人咋舌。
听闻她几乎歇斯底里的行为,魏辞盈冷汗涔涔。在提议与长公主联手揭发太子恶行之时,她尚且不知其中种种,如今却也明白,方衍舟为何会大动干戈,又为何犹豫不决。
返回方衍舟府邸后,她时常应方衍舟的召唤,来到书房,与他说话,她原本坚定联合长公主的心,也渐渐动摇了。
只是,还未等到他做出决断,皇帝猝然崩逝的消息便先一步传遍大梁,太子终究还是顺利即位了。
自那一日起,她便再没有一个好眠。梦境中总是烈火燎原,哀鸿遍野,遍地饿殍,马蹄践踏,生灵涂炭。马背上身着异族服饰的士兵耀武扬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五日后,长公主率领西北、东北两军造反,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占领岭越府与成辽府,直逼京城。皇帝御驾亲征,最终死于乱军阵中。
长公主一路攻入京城,将大梁境内全部世家大族中人屠戮殆尽。战事平息后,她扶景华公主之子哈布塔为帝,改国号为越,年号定为新盛。
新盛皇帝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诛杀前朝方氏皇族全部男子。
官兵带刀杀入府中之时,魏辞盈正与方衍舟坐在书房中。方衍舟刚刚将噩耗告诉她:大哥魏伯闻被叛军杀害,三哥魏书言以身殉国,江宁魏府满门几十口皆被诛杀。
震天的喊杀声与惊恐的尖叫声迅速蔓延,方衍舟打开书房的门扇,一把利刃瞬间穿透他的胸膛。
“方衍舟!”魏辞盈惊呼一声,门外刀光闪烁,立即涌上数个持刀官兵,他们的衣服染着点点血迹,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直直地将利刃穿进她的心口。
她重重地倒在地上,一阵强烈的血腥味涌上喉咙,随着一声闷咳,鲜血自嘴角汩汩流淌。官兵在书房内搜寻一圈,见已无他人,又持刀往别处去搜。宽敞的地面上,唯有他们二人奄奄一息。
她想要上前去查看方衍舟的伤,可只是稍稍动一下,肺腑间便传来难以忍耐的痛楚。她紧咬牙关,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点一点向前爬蹭,终于来到了方衍舟身边。
然而他的身躯已经全然没有一丝生气,双目圆睁,震惊地向外瞪着,一向温热的大手渐渐失去了热度。魏辞盈用尽全力伸出手去,将他的眼皮阖上,手臂沉重地落在他的背上,再无余力。
她借着逐渐模糊的视线,仔细描摹着方衍舟的眉眼,无论何时,只要他出现在身边,魏辞盈心底的不安皆能被安然抚平,似乎连死亡也再值得畏惧了。
可如今看着方衍舟沉睡的面容,她却再也找不回心中的安宁。痛苦、悲哀、自责、无助……诸般备受折磨的情绪同时袭来,她想大哭一场,却已没有哭泣的力气,只能在微弱的呼吸中,感受着生命缓缓地流逝。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为什么她已经足够小心,也足够主动,可还是改变不了悲惨的结局?”
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身体仿佛越来越重,地面变成了无底深窟,她无法自控地向下坠落,向上方的洞口用力伸长手臂。
假如可以重来一次就好了——她的视野逐渐隐于黑暗,眼前的白光一点点缩小,在最后变成一个光点,她无比真诚地渴求着,不要停在这里,让她再重来一次……
……
“快备好干净棉布!”
……
“你连门都没出过,如何能当女侠?”
……
“私塾所学皆是治国之道,女子读来又有何用?”
……
“此门亲事,我为何不知?”
……
魏辞盈时常觉得,她早已活过许多次,如今走下的每一步都安稳而清晰,前路也如电光火石般不时闪现。可她却始终不能心安,在面对每一次考验时,仍似有行于悬崖边,不敢走错一步。
而且,命运似乎在让她等待着什么,她看到命运即将走向一个天翻地覆的分岔路口,为此她前往私塾求学,救治无数女子,每日勤练武功,男子之所能为与不能为,她皆一一尝试。
直到崇德二十四年六月,皇帝南巡至江宁,魏辞盈发现自己的思绪突然变成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丝丝缕缕皆清晰可见,她意识到,这便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一天。
于是,她摸了摸腰间短刀,义无反顾地向长公主走去。
经历了太多次之后,辞盈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前世的记忆,但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还是不能预知的,所以只能不断尝试,看看怎样才能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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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屡试屡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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