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以为,江宁知府家的六小姐天生性格怪癖,唯独她自己知道,世间万物在她眼中,早已是沧海桑田。
在她的记忆中,她已经作为“魏辞盈”,活过许多世。第一世,她成为了大梁的皇后,却失去了许多在乎的人。第二世、第三世、第四世、第五世,她尝试了无数种方式,只为挽救那些她深爱的人和天下苍生。然而,命运似乎总与她作对,让她在无尽的轮回中挣扎。
她带着不甘重新回到呱呱落地之时,前几世中,她并无前世记忆,只是冥冥之中似有所感,指引着她去杀伐决断。可这一世,她发现自己已对万事了然于心,她坚信,带着这些记忆,自己一定能够成功改变他们的命运。
经过上一世的惨痛教训,她终于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家大族的势力若不经过削弱,即使除掉太子与长公主,让方衍舟坐上皇位,也无济于事。
而她的记忆中,唯一一次成功削弱宗族权势,便是在第一世中,借助长公主之手完成的。
倘若一切都按照第一世来进行,她在其中多加预防,并及时阻止长公主谋反的行为,那么或许,所有人都将顺利地活下去。
崇德二十四年六月,当皇帝巡游江宁时,她决定再次接近长公主,成为她身边最亲近的“蝶”。
再次见到长公主,魏辞盈真切地感受到何为恍如隔世。她的记忆中,长公主有很多个样子,有落败憔悴的,挟领皇权的,一统千军的,刀下身亡的。
可这亲密无间,充满信任的长公主,却最令她怀念。今生假如能够及时化解她心中的怨恨,也许她就能够作为大梁的长公主,安然终老吧。她渐渐鼓起了勇气与信心,打起精神,按部就班地复刻第一世的行动,等待合适的时机。
只是当她在鼎襄酒楼,再次听到方衍舟的声音时,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仍是身着飘逸青衫,疾步自楼上而来,从容不迫地穿过围观人群,上前为薛洪将军与卢茂林劝解。
那双熟悉的眼睛并未经过风浪洗礼,清亮有神,如若北斗。魏辞盈无意间与他的视线相对,只觉那目光有如天边闪电,在她的心中轰然划过,激起一声巨雷。
她愣愣地看着他出神,想起第三世时,长公主一手操控,改朝换代,他被新皇帝派来的官兵杀害,挺拔的身躯轰然倒在她的眼前;想起上一世中,他被世家大族软禁宫中,生死不明,那无力的身影模糊地与眼前之人隐隐重叠。
直到魏书言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脸颊早已一片湿润,抬起头竟发现方衍舟站在她的面前,眼中掠过一丝茫然。
“姑娘见到我,为何会流泪?”方衍舟的话语几乎让她忍不住泪水。
她将哽咽强行咽回腹中,勉强挑起一个微笑,“公子误会了,只是这楼中酒气迷了眼,故而有泪。”
她几乎想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立即说给他听,然而她最终还是目送着他礼貌道别的身影,把这些话都吞回去。
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若是方衍舟知道长公主有那般手段,恐怕更不会任由自己的姑姑对太子下手了。她必须等到太子之位空悬,再与方衍舟联手,阻止后来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的他们并不是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大梁帝后,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大梁皇子,一个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他又怎么会相信她的话?
尽管身为大梁的皇帝时,方衍舟曾对她说过,会一直相信她。可这崭新的一生中,没有了前世的羁绊,只有她一个人抱着记忆,她甚至不敢自信地说出,这一世的方衍舟还会与自己携手相伴。
不出魏辞盈所料,太子将清水、贵如二知县的贪墨行为上奏皇帝,皇帝指派方衍舟与方衍泽前往江宁调查,在长公主的保举之下,她也随二位皇子前往。
在完整的记忆里,是魏仲远将他们一行调查的结果暗中通报给了太子,又在太子的命令下,将赵家幼子寻父身亡的消息告诉赵知县,残忍地逼死了他,还逼迫杨志才冒领认罪。这一次,魏辞盈特意求四姐将二哥拖住,相信如此便不会发生前世的悲剧了。
她没有提前将真相告诉方衍舟,而是跟着记忆,重复着前世的调查方向。四姐婚礼上,他们依然曝光了他强抢民女的罪行,拯救了沈洛荷;大婚当晚,她仍旧与方衍舟月下谈心,只是相谈融洽,并无猜疑。
赵知县家中提前接到了她的来信,母子祥和;李知县家中供奉的长公主画像、赵知县家中的西域草药香仍在,不过她没有让魏季忱带着方衍泽去赌场,当晚一切平静。
正当她以为,一切都将如她所愿之时,江宁府却传来噩耗:赵知县于狱中突然发狂,欲要越狱逃离,被当场正法;杨志才招认江宁盐案由他主使,签字画押后,变得疯疯癫癫。
很快,他们留在清水县的随从来报,昨夜赵知县家突发大火,赵家幼子于梦境之中,窒息身亡。
魏辞盈发现事情并没有按照她的预想发展,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前世的结果,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明她已经将所有隐患一一排除,为何仍然不能救回那些无辜之人?
方衍舟本是在与她讨论,这两起狱中事件可能皆是太子所为,却见她失魂落魄地呆愣着,神色恍惚,视线飘散到远方,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他以为魏辞盈是因初识此等阴暗之事而心生恐惧,于是解下腰间那枚青翠玉佩,轻轻拉过她的手,将玉佩放在她的掌心,终于引来她迷茫的目光。
他柔声宽慰道:“此玉乃母妃所赐,自幼佩戴,今赠予你,定能保你平安无恙。”
魏辞盈低头凝望手中玉佩,往事如潮涌上心头。当年她独闯贵如县赌场,与赌场老板斗智斗勇,终将此玉赎回。太子逼宫之夜后,此玉便随她左右,直至生命终结。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玉佩上,玉佩更显晶莹剔透,精雕细琢的莲花仿佛挂上了清晨的露珠,清新可爱。
方衍舟不知这玉佩为何会引她伤心,手足无措之下,慌不择路地用手指帮她擦拭泪水。然而他越是轻柔小心,她的眼泪就越是丰沛。
她实在太想把心底几世的苦闷向他一吐为快了,可若是说了,既担心他相信,因而卷入这说不清的因果漩涡;又担心他不信,自己之后的计划便再难实施。
她还是没有如实将一切告诉他,只说自己是为那无辜死去的人而哭。经此一事,她在心底暗暗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也要救回以后将会离去的那些人。
她故技重施,假意向裴钰吐苦水,果真太子再次中招,以为长公主将他在特纳蒙草原的所作所为告知皇帝,而长公主发觉后也将计就计,顺水推舟,故作与皇帝生隙。
眼看太子逼宫之日将近,魏辞盈急书数封,嘱托四姐、大哥、五哥看守二哥,勿使其离开江宁半步。她独自在瑶华宫中忐忑不安地等待,前世之景历历在目,唯恐重蹈覆辙。那时她被二哥骗了出去,一路挟持到禁军值营,充作人质,险些误了大事。
而此次,她等到天亮,瑶华宫四周仍是一片宁静。直到晨曦初现,长公主疲惫地回到宫里,告诉她:“本宫已将特纳蒙反叛的真相告知皇帝,并主动卸去兵权,自愿去翰林院监修,不再涉足朝政。”
魏辞盈长出一口气,很快便盯着长公主沉思起来。长公主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之中满是真挚,那状似无力的神情让人很容易相信,她是真的厌烦了朝廷争斗,想要做个悠哉的公主。可魏辞盈知道,那副面孔下,隐藏着无尽的仇恨,与无限的野心。
她蹲在长公主的手边,轻轻搭上她的手腕,脉搏虚弱的跳动昭示着她外强中空的身子,回想起前世叛军兵败后,她在索乌河边那憔悴落魄的样子,魏辞盈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可曾想过,放下一切官职,或安居宫中,或游历山水,做个自在之人?”
长公主正靠在榻上休息,一夜废太子的风云变幻已经让她精力不支,如今太子之位高悬,她又要谋划未来之路,早已是身心俱疲。听闻此言,许久才缓缓睁开双眼,探究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若换作你,可愿如此?”
她的话猛地敲醒了魏辞盈,尽管行事风格大不相同,然而在心底,她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倔强,一样不愿向命运低头,一样不甘于平庸度日。
她不可能放下京中的一切,不去尝试拯救所爱之人的生命,而去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长公主也不可能放下仇恨与野心,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安享大梁长公主的无边荣宠。
她或许能够救回她的性命,却永远也救不回她那颗单纯的心了。魏辞盈对她摇了摇头,见她嫣然一笑,说道:“本宫也是。”
不能再等了,倘若等到皇帝为长公主和虞志祯赐婚,长公主被幽禁的消息传出去,晟淮府叛军必将蠢蠢欲动。魏辞盈看着长公主喝了药沉沉睡下,便急赴方衍舟府邸。
见到她来,方衍舟欣喜地让管家准备江宁本地的饭菜,被她拦下了。方衍舟看她神色十分凝重,知她定有大事相商,于是将她引至书房,命令所有人不准靠近半步。
该从哪里和他讲起呢?魏辞盈一路因前世的战火而忧虑,忘了思考如何措辞。如今面对着方衍舟认真的目光,她发现,自己满腔的心事竟说不出口来。
假如直接跟他说,长公主要起兵谋反,这种毫无依据的话必然会遭到他的怀疑。若是他再让许哲行或是旁人去晟淮府官府中探查,岂不是仍要将无辜之人推向火坑?
可是假如将前世的因果讲给他听,恐怕他更觉得眼前之人是个疯女子了。这等荒谬之语,若非她亲身经历,断断难以相信。
方衍舟见她踌躇,等了片刻,轻声笑道:“无需顾虑,无论何事,我皆会信你。”
他的声音与脑海中的声音重叠,几世前,他也曾用这样温柔低沉的语气许下诺言,“不管在何时何地,我都会相信你”。
她曾经与他袒露自己对前世危险的感知,那时他们已然结为夫妻,可那出自帝王之口的毫不犹豫的信任,此时回忆起来,仍是让她心头一酸。
他说过相信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两人是何身份。魏辞盈含着眼泪望向他明朗的笑容,心想,或许自己也该完全相信他的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之事和盘托出,“我曾经,经历过一切。”她的声音悠远而空灵,久久地回荡在两人之间。
比起前世,这一世两人的感情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辞盈不再对衍舟充满戒备,衍舟也因两人志趣相投而动心,再加上命运的加持,所以就是一整个和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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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袒露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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