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被吼的祝远晖不禁一怔:“夫人,我打他做什么……”
“你没打他,那他哭什么!”
“冤枉!”
父母感情很好,时常打闹,早已看腻了的场景,此刻变得弥足珍贵。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祝青简可以确定,自己此刻的心智,绝对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既然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梦,这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是要发生的?
一想到这里,不久之前那些让他几近崩溃的画面瞬间涌来。
祝青简立时便有些承受不住,虚汗直冒,他猛然抬头,向前行了两步,惊恐喊道:“爹……爹!您将来会死!副官也都会死,怎么办……”
吵吵嚷嚷的声音戛然而止,祝远晖与夫人转过头,震惊地看向他。
祝青简以手扶额,自牙缝中缓缓挤出几个字:“我该怎么办……”
半响后,祝远晖才抽了抽嘴角,看向夫人,道:“这孩子说什么?”
祝青简双手握拳,抱住头:“丹拿打过来了!还有,还有老阉狗……”
祝夫人再次将他拉过来:“儿子,是不是做噩梦了?”
“做噩梦能梦到丹拿?他这也算是出息了,哈哈……”笑了两声,祝远晖也看出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倒了碗水,递过去,“简儿,你慢些说,老阉狗是什么?”
祝青简接过碗,一饮而尽,微凉的水划过喉咙,终于让他的头脑恢复了一丝清醒。
此时此刻,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将来的事情堪称离奇,难以说得清,况且,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祝青简不再发一言,额上满是冷汗,祝远晖摸摸他的头:“到底怎么了?”
祝夫人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背:“简儿,你爹过几日便要去南征羡余,你可莫要再说什么爹死了的胡话了,不吉利,知道吗?”
听到这个关键消息,祝青简转头道:“南征羡余?”
“对!”
祝青简深吸一口气。
老爹与夏成武南征羡余是在弘启十六年,也就是说,他现在只有十二岁。
夏成武就是在这次战役中成了阉人。
想到这里,祝青简又抬头问道:“爹,您是不是要和老阉狗,不对,是和夏老贼一起去?”
祝远晖点头,心道不错,这个称呼倒是清新脱俗,侮辱性更强,但是他嘴上却说道:“夏老贼的确惹人厌,可他起码不是条阉狗,简儿莫要乱说话,羡余屡次犯我大愈,须得给他们一点教训!”
接下来,祝远晖便开始了长篇大论,什么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乃军人最大的荣耀云云,祝青简则基本没有听进去。
他满心都是该如何才能阻止那些不幸的事情发生。
祝远晖看儿子满脸心不在焉,显然就没听他讲话,不禁对夫人抱怨道:“你瞧这孩子,说话像个大人似的,却如此胆小,做个噩梦都能被吓到,就不是当兵的材料。”
祝夫人不乐意了,凤目一瞥:“简儿尚幼,这年岁的孩子懂什么?”
“也不小了,”祝远晖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简儿,想不想当兵?”
而祝青简只是怔怔地随口道:“都可以。”
祝远晖不满:“什么叫都可以?”
祝青简未做回答,开始自亭中飞快地来回走动。
他想理清楚这些年发生过的大小事件,可是略微一想,立时便有无数画面自眼前走马灯,记忆碎片如密集的冰雹般直往他脑海中砸!
一时半会根本理不出个头绪。
见状,祝远晖又自他身后数落:“你说,这孩子就算当了兵,会不会也是个逃兵啊?”
祝夫人不耐:“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祝远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夫人你说,他这么……唉,是不是因为名字不太好?”
“简儿名字怎么了?”
“青简……像个文官,一股书生气,没有一点气势!”
“夫君觉得,叫什么好?”
“祝雄霸!”
“……不如叫祝子,至少朗朗上口。”
“柱子不行,更难听了,夫人若是不喜欢祝雄霸,咱们给他改名叫祝雄壮也行。”
“……”
没过多久,祝青简停住脚步,坐到了祝潇潇旁边。
他的头隐隐作痛,嗡嗡直响,但是祝雄霸和祝雄壮还是难以忽略地闯入了耳朵,他揉揉眉心:“爹,您对‘雄’字有什么执念吗?”
祝远晖来回扫了扫兄妹二人,语带怨气:“俩孩子都长得像娘。”
祝青简明白他的意思,妹妹就罢了,他老嫌自己长得不够有棱角,没有男子气概:“爹,不是我不愿意改名,这个名字我已经听了二十多年,早都习惯了,您怎么不在我刚出生那会就起个……那样的名字?”
母亲能同意才怪。
果然,祝远晖避开了这个问题,轻咳一声:“儿子,你说反了,你最多听十二年,什么二十年。”
祝夫人叹了口气:“远晖,你若实在闲得难受,就去后院把柴劈了。”
“成,成,成,我不说了。”祝远晖举手投降。
几颗桂圆咕噜噜滚到了祝青简的旁边,祝潇潇一边将手中桂圆往嘴巴里塞,一边冲他伸出手:“再给我一颗,剩下的都给你。”
祝青简拿起一颗桂圆,低声道:“你不能嫁给太子,知道吗?哪怕他以后当了皇帝,也不行。”
大愈的开国皇帝愈高祖牧苍靖此时尚在人世,而那个娶了祝潇潇、害他与父亲身死的小皇帝牧子宣,现下只是太子。
祝潇潇立即笑了,嘴巴里塞着桂圆,含糊道:“哥哥要和我玩嫁人成亲的游戏吗?我要当皇后!”
祝青简目光落在她刚掉了一颗门牙的小豁牙上,又看向她这挂着傻笑的脸。
“……算了,”他抓过身旁桂圆放入祝潇潇的小花篮中,无力道,“吃吧。”
祝青简以珍重而肃穆的姿态与父母妹妹一起用过午餐后,便在他们‘这孩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的目光中回了自己房间。
暮色四合,深夜降临。
祝青简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生怕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也不知何时,他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似乎只是一瞬间,老阉狗的那句‘祝家谋逆造反!’和猖狂笑声就如不散的阴魂,又出现在耳边。
祝青简蓦然睁眼,入目一片黑暗,他坐起身,目光四扫,过了一会,周围渐渐清晰。
他只是睡在房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掀开锦被,祝青简下床,走到镜台前,看向黑暗中面目模糊的自己,良久之后,喃喃道:
“谋逆造反……吗?”
第二次睡着是何时,祝青简已不记得,突然传来的冰凉刺激感令他睁开了眼睛,随之而来的是阵阵头痛。
迷茫半响,他才发觉,这是有人在他的额上覆了一条湿毛巾。
母亲的声音焦急传来:“大夫,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得这么厉害?”
大夫捋着山羊须,摇摇头,语气十分困惑:“不应该啊,”过了一会,他又问道,“夫人,世子最近……脾气怎么样?”
祝夫人还未回答,祝远晖截口道:“很好啊,他开朗得很,又傻乎乎的,这孩子不记事不记仇的,”顿了顿,他接着道,“就是昨天好像被噩梦吓到了,但是没一会儿就好了。”
“那更不应该了……世子现在的症状,怎么像是急火攻心?”
“急火攻心?!别开玩笑了,他才多大?有什么好急火攻心的?你说他闲出毛病来了我还信。”
祝夫人也点点头,这一次没有反驳丈夫所说的话。
大夫一筹莫展,又问了一些问题,也问不出什么情况,考虑许久,最终只给他开了几副清热去火,清净安神的药。
祝青简躺在床上,静静听着他们讨论自己的病情,没听完便难抵困意睡了过去,中途被摇醒吃了药,之后就一直这么睡睡醒醒。
待终于清醒,他依旧虚弱,激烈动荡的内心却缓缓平复了。
乍逢大变,他太过着急,乃至急火攻心,他知道,现在最优的做法,是静下心来从长计议,否则,急坏了身体,岂非得不偿失。
心境改变之后,祝青简这由心病引起的毛病没过多久便见了轻。
此后几日,他也差不多适应了这个孩童身体。
这天,祝青简起了个大早,感受着久违的神清气爽,与母亲,妹妹坐在桌前,正用手中调羹搅着碗中米粥,祝远晖一身戎装,突然大步闯了进来,一脸兴奋:“你们猜,我今日与老黄……”
祝青简头也不抬,搅米粥的动作不停:“您今日遇见了黄副官,与他端了个赌窝,现在身上正揣着一千两银票。”
祝远晖怔住:“你从哪听说的?我还嫌另外的二百两银子太沉,懒得拿,全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噤了声。
因为祝青简不仅与他同时说出了这句话,还将他未说出口的话也接了上来:“您还嫌另外的二百两银子太沉,懒得拿,都给了黄副官,您身上的银票全都是鸿昌银号的。”
祝远晖一脸惊诧,围着娘仨吃饭的桌子转了两圈,目光却一直落在祝青简身上:“嘿?这孩子莫不是发烧烧傻……不对,烧神了?谁告诉你的?”
祝青简心下暗道,就这事,您当年炫耀了没有一年也有半载,我哪能忘得掉?
他放下手中调羹,“您想知道?”
“当然想。”
祝夫人也奇道:“简儿,你怎么知道的?”
祝潇潇则完全不会多想什么,闻言只是把脸从碗中抬起来,崇拜地看着祝青简:“哥哥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而祝青简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脑袋,嬉笑一声:“不告诉你们。”
“对了,”祝远晖好像想起了什么,从一旁木架上摸出一个油纸包,在祝青简面前晃了晃,“你只要给爹说,爹就把这些糖都给你吃。”
“……”瞧着这个老爹用来诱惑自己的油纸包,祝青简眉眼不自觉地垮了一下,他真的不喜欢吃糖,但还是伸手接过来,叹了口气,“爹,这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告诉我的,他说是咱们祝家的先人。”
祝远晖又问夫人:“咱们祝家先人,哪个是白胡子老头。”
祝夫人白他一眼:“你傻啊?小孩子说的话你还当真?他自是不知听谁说的,咱们祝家的先人,只要是男人,且没有英年早逝,驾鹤西游的时候,自然都是白胡子老头。”
祝远晖一脸顿悟,伸出食指,指了指祝青简:“你这小子,”说着,他转身大步向外行去,“好了,我现在就得走,不和你们娘仨唠了。”
祝夫人起身跟上他:“我送你,”随即转头道,“你们一起走,去送送爹。”
祝青简立即丢下粥碗,祝潇潇则一把抓起他桌上糖包,取出糖边往嘴里塞,边一路小跑跟了过来。
祝青简走在父亲身侧,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低声道:“爹,夏老贼是个阉狗,还有,您回来的时候小心右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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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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