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月光皎洁,皇城的后山只有飞禽走兽穿梭低吼在其中,正值夏季树枝叶疯长,遮去了黑夜里最后的幽光。
公孙望舒如期而至,在信中却并未告诉她在哪一个地方等,她手中燃起灵火准备在山顶先等一会。
那封信不是戚秋寒的笔迹,却给她一种熟悉之感。
信上所说的内容则照应着她下凡后的所作所为。
她得来一探究竟,知道的这么清楚的人到底是谁。
她思考时忽然感觉背后一寒,紧接着,她连忙侧身堪堪躲过了闪着冷光的匕首。
那人冷哼一声似是不甘心,又扬起匕首迎了上来。
公孙望舒扬起笛子挡住了匕首,却在匕首映射出那人的脸时,当即便愣在原地。
见她愣神,那人直接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
巴掌声又脆又响,白嫩的脸上瞬间多了几道红印子,公孙望舒被打的耳畔一阵轰鸣才回过神。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那匕首再次扬起,却在将要落下时,凭空飞来的一把扇子飞来直接断了他的手腕。
不知何时到此的戚秋寒收回扇子,素来平静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杀意:“你今天什么也不用问了。”
“我们北靖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他捡起地上的断手接好,再次拿起了匕首:“万事已成定局,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戚秋寒眸中杀意更甚,吐字若寒冰:“她损一根头发,我断你一根肋骨。”
“不要拦他。”公孙望舒的神色晦暗不明,语气深沉满是歉意。
公孙逸气急攻心,又扬起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你现在装这副模样给谁看?!”
这一巴掌用足了劲,公孙望舒被扇倒在地,红肿的脸上出现了血痕,轻挽的头发也打散开来。
她吃了满嘴的土,只觉脸上是细细密密的痛根,她低着头不作反抗:“你想怎么解气就怎么来。”
“你这些年睡得安心吗!?”公孙逸听此怒意更甚,他蹲下身粗暴的揪起她的头发,逼迫她正视自己:“怎么解气?说的真好听,活剐了你我都不解气!!”
“对不起。”此时的公孙望舒连正视他都不敢。
“你当初为什么没死?你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公孙逸怒目圆睁情绪激动极了:“都是那个国师救你!她不该救你啊!你就该去死!!”
“你出身高贵所有人都捧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为什么要来祸害我们!?!”
眼看着公孙逸情绪失控那把刀就要落下,戚秋寒再没法坐视不理,她冲上前,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
“松手!”
“跟你有关系?”此时公孙逸双目通红,本就可憎的面目更加狰狞,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戚秋寒道:“有。”
公孙逸忽然将刀接在左手中,调转刀锋:“那你也去死吧!!”
公孙望舒恐惧之余挣扎着想摁住他的手。
戚秋寒却在哪躲都没躲,只淡声提了个名字:“徐乐。”
那把刀便忽然停在半空不动了:“你说……谁!?”
“六百多年前,世子殿下曾有一世子妃,名为徐乐。”趁他分神,戚秋寒趁机夺了他的刀。
知道这人是公孙逸后,送信之余,戚秋寒抽空又去了趟冥界,把他这些年的事探了个清楚。
他这么些年执着的事只有两件:找徐乐,报复公孙望舒。
“才几个时辰,我的底细你便查的一清二楚,真不愧是能在天庭一路高升角色。”公孙逸听到那个名字时理智总算回笼些。
“那你也该知晓我这人报复心强。”戚秋寒道:“惹我不痛快,百倍奉还。”
“我孑然一身还有什么是值得你报复的。”公孙逸嘴角勾出了一抹阴狠的笑容。
大有直接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戚秋寒道:“我知道徐乐在哪。”
风吹过带着枝叶沙沙作响,场面一度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你、说什么?”反应过来的公孙逸紧张又有些激动:“你再说一遍?”
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本来都已经死心了,但是如果戚秋寒说她知道在哪,那就可能真的知道!
戚秋寒道:“现在,松手。”
这一次,他揪着公孙望舒头发的手终于松了。
公孙望舒被他推倒在地,戚秋寒把她扶起,拍散了她身上的灰尘,收拾好她有些凌乱的衣衫。
目光落在了公孙望舒红肿的脸上时却有一丝意外。
那脸上的红印和血痕已经不知何时愈合了,恢复如初的根本看不出来方才有伤。
“走,还是不走。”戚秋寒问道。
她声音平静如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公孙望舒道:“我能解释。”
她其实是在问自己还要不要同公孙逸解释。
她如果就这么直接走了,以后怕是再没机会。
戚秋寒道:“我去找祁穆兰。”
她起身路过公孙逸身边时,却忽然道:“徐乐很想见你。”
看似是一句普通的告知,实际是**裸的威胁。
如果她走后公孙望舒有什么闪失,那么徐乐也别想好过。
皇城,戏楼:
已是深夜,明月当空,静悄悄的大街小巷被月光盖上了一层薄纱。
一处原本漆黑的楼阁中忽然点起了烛火。
一位面容温秀的女子起身穿戴整齐后,窗户忽然被敲了一下。
她拿着烛台推开了窗户,一道蓝影便直接闯了进来。
祁穆兰护了护摇曳的火光:“夜半到访,真叫人心慌。”
这个点儿来八成不会有什么好事。
“钱庄后山的禁制麻烦您开一下。”戚秋寒也不多客套:“主人家找来了。”
“好。”
钱庄,后山:
还是那片废墟,废墟的周围依旧寸草不生,残垣断壁上仍残留着一些被撕碎的黄符。
“她真的在这?”尽管只剩废墟,公孙逸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这里。
这是他百年前的家。
公孙望舒道:“在,一直在。”
公孙逸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这几百年来,他哪都去了哪都找了就是没来这。
因为当年他死在战场,以为破城后徐乐应当是跟着流民一同跑了的。
怎么会在这?
怎么会一直在这儿?!
一直到祁穆兰解了禁制,他站都站不稳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滚进去。
他磕磕绊绊的越走越深,喉咙一片干涩颤抖着,几乎不能完整的说完一句话:“乐儿、我回来了。”
忽然背后起了一阵风,一只焦黑的爪子忽然掐上了他的脖子。
爪子的主人浑身焦灼,没有五官,还散发着阵阵的臭味。
身上被烧的只零星残存了几块布,却足以昭示她的身份。
“是我啊......”公孙逸艰难的抬手,却被对方凶狠的扭断了手骨。
他忍着痛抚上了她的脸颊:“对不起,我回来了。”
她一愣,混浊的眼球中似乎多了分清明,她仔细打量着身下的人,掐着他脖子的手也不由得一松。
良久,她混浊的目光中落下了一滴清泪。
“我让你等,你怎就真的等在这。”
他死后,城破。
战火迅速烧到了皇城。
大街小巷硝烟弥漫,昔日的繁华再不复存在,百姓尖叫着疯狂逃窜,哀鸿遍野悲剧不断。
徐乐带着残兵守妄图挣扎,却只是螳臂当车。
但她不甘心,可现实在那她又只能认命。
她不想死,她还有要等的人。
可她也明白,永远等不到了。
于是,当叛军冲入府中时,她坐在上位,点燃了一把火。
那天,火势大的吞没了一切。
徐乐在火中自刎。
她死后,因着一缕执念残存于此。
不断的重复着做自己生前未了的执念。
不愿入冥界,入不得轮回。
几百年来,他哪里都找了,唯独没有回过这里。
却没料到,她一直在这里等着。
她放开手,似乎认出了眼前人就是自己要等的人。
眼神恢复清明时,却忽然看向了一旁的公孙望舒。
忽然猝然起身,冲过去一把掐着公孙望舒将其推向了更深处。
磕磕绊绊的将她推至一处井口,然后用力将其推了下去。
紧跟着徐乐也跳了下来。
公孙望舒重心不稳摔在了阴暗潮湿的泥土上。
她爬起来的瞬间,眼前触目惊心的是一具具白骨。
她颤抖着朝那些白骨伸手。
徐乐却猛地将他推在了石壁上。
这些白骨的主人,正是六百年前北靖国的子民。
也是她的子民。
“对不起、对不起!”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下比一下重,忏悔着自己当年的作为,没几下便把头磕出了血。
直至公孙逸将她扯起:“站起来。”
公孙望舒难受的几乎快要断气:“对不起、我当年真的真的……想救他们。”
此时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它只惩罚我一人……”
“我以为我有那个能力。”
“我以为!我只要自尽它就能放过北靖啊!!”
公孙逸抓着她,把她往那些白骨面前一推:“你把刚刚、告诉我的再告诉他们。”
公孙望舒哭的连站都站不稳了,哪里还听得进去旁人说什么。
公孙逸怒吼道:“告诉他们!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消除怨念去投胎才是你唯一能做的!”
公孙望舒跪倒在地上,终于讲清了当年的一切:
神本不能以神力干扰凡间命数。
她私下天庭接手朝政本就有违天道。
可她不仅不知收敛反倒一举灭了羽卿国。
尽管她小心翼翼全程没有使用任何法力,可她飞升了就是神,这依旧不被允许。
于是国中蔓延的瘟疫便是天道对她最开始的警告。
只要公孙望舒不去管,那么兴许天道会给她机会。
可是当她夜间登上城楼时。
看到的,却是被瘟疫折磨痛不欲生的普通黎民。
这是她的国家,他们都是她的子民,也是敬仰她的信徒。
她高坐于神坛之上,见惯世间疾苦却依然做不到袖手旁观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在她面前消失。
再者,天道该罚的应该是她,而不是他们。
这一场罪孽,也应该由她承受。
于是,她将转嫁阵的咒法融在了每一柱香中。
只要染了瘟疫的人拜她,他们的痛苦便会十倍转嫁于她身上。
她是神,非刻意不会死,只会痛。
她承受了所有,也算是给天道一个交代。
但公孙望舒不知道的是,这种行为再次惹怒了天道。
在她苦熬了大半年终于把瘟疫熬过去后,国中却时不时的会发生地震、洪涝、旱灾。
她知晓一切种种都是天道对她不守规矩的惩罚。
天道要罚谁或是捧谁,那都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那便不可违。
于是公孙望舒干脆自己封了法力,以此来表明自己自愿放弃神位。
可是这样一来,先前的病痛全都接踵而至。
她一病不起,灾祸又再次降临。
如果公孙望舒还要做神,那么北靖的事她便再也管不得。
如果她要做公主,那么放弃神位就要弃绝。
可若她不做神,想要继续掌管北靖便只能继位。
她继位时,穿着最明艳的红色华服,最好的绣娘在衣上绣满了有关祥瑞的象征。
可接连三次的天动异象还是在警告她不要一意孤行。
可是她若是真的走了,北靖又该如何?
于是,她下令拆了所有的月神庙。
从此不再有月神,只有北靖国主。
公孙望舒此举使得一切平息,可是随着她继续留在凡间,灾祸却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肆虐。
公孙望舒致死未想通的是:私下凡间的是她,以神力干扰凡人命数的也是她,留在凡间的还是她。
那罚也只需罚在她身上,为什么要祸害一众普通。
又或许,她才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她选择了向天道以死谢罪。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保全一切。
但如今的现实,却是如此。
“我当年没有见势不对便躲回天庭、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真的没想抛下你们。”
公孙逸拍了拍她的肩头:“送我们走吧。”
满目泪水的公孙望舒忽然抬头看向前方。
她的面前站满了许多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的人,这其中包括公孙逸和徐乐。
他们因执念留存于世间几百年。
而他们的执念,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当年国破家亡的真正原因。
如今才算是了却执念,可以入轮回了。
公孙望舒跪拜磕头。
手中召出白玉笛。
凄凉的笛音四面回荡。
一曲终了,执念消除,怨气消散。
从此世上再无北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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