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哥哥。”
立刻有个响亮的声音响应,朱允温面带热情的假笑,凑上来套近乎。
小时候他和秦昶打过的架不计其数,绝大多数时候,吃亏的必然是年纪较小的朱允温。
后来他不肯吃眼前亏,无师自通学会了跟莜姐姐告状,虽说挨打的次数少了,不过伤情程度上愈发凄惨。
秦昶打小就心黑手狠,不过人到底不笨,随着年纪渐长,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当面一套,只在背地里阴人。
他把手搭在朱允温肩上,瞥见亭子里那沓红得刺眼的婚书,眼中锋芒一闪,笑容可掬点头。
“没错,我是你昶哥哥,她是你莜姐姐,往后可别错了辈份。”
朱允温立时垮了脸,扭着肩膀甩开他,就客套一句,上什么手呀。
秦昶心情愉悦,提着他后领子往上扽了扽,“你这个头儿长得,真让人着急。”
朱允温最不乐意人说他矮,一脸愤慨从他手里挣出来,“你等着,过两年我就抽条儿了,到时候比你还高。”
“你娘哄你的。”秦昶哈哈一笑,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欺负小孩儿算什么能耐啊?有本事你找他们去。”朱允温跳着脚躲开他的爪子,忙不迭整理头发,顺道祸水东移。
秦昶拿手点点他,意思是:你自己承认是小孩子的哦。
放过他,朝祈岚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他过去跟探花郎没结过什么仇怨,正准备轻轻放过,再考虑要不要暂时拉来做同盟,谁想祈岚板着脸质问:
“昶太子无旨进宫,可知有违两国邦交?”
秦昶揉揉鼻子,说你白,你还喘上了。
作为北齐质子,秦昶在建康宫待了十年,所受到的不公,大多是因人人看他前途晦暗,反倒祈岚算个正人君子,不屑向他落井下石。
但他低估了祈御史——不为权贵摧眉折腰的孤勇,尤其他不知的是,不论祈岚还是朱允温,都将他视为此次相看的头号劲敌。
就连谢洵,见了北齐太子到来时,也不由轻轻皱了眉,默默将案上摊开的自画像卷起来。
秦昶朝上方瞟了一眼,不想被人拿住把柄,眼睛一转,走到虞莜跟前,从旁边的小几上,捻了粒她亲手剥的花生,丢进嘴里。
伸手一指,“她请我来的,还让我陪着去了趟祖庙呢。”
他说着话,背对众人揉揉眼睛,跟虞莜比了个哭状,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快帮我圆谎,要不我就把你哭鼻子的事儿说出去,等着被猪瘟笑话吧你。
虞莜仰起头,神情专注盯着那双琥珀色眼眸,想起她养在琼华殿的敞奴。
那是只雪地金缕,从巴掌大的小黄狸,养成后来体态肥硕的大懒猫。
敞奴也长着这样一双金灿灿的眼睛,若非再见秦昶,她不会意识到,“敞”与“昶”谐音。
秦昶挑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压低声音,好声好气恳求:“帮个小忙呗。”
虞莜回过神,看向祈岚,“不错,是我请他来的。”
秦昶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从前可是她最先带头孤立他的,心头窃喜,果然么,远香近臭,想来我走了一年,她还是惦记我的好。
朱允温过来蹲在藤椅前,争宠似的,也去捡案上的果子吃,拖长声音抱怨:
“莜姐姐,不是说好只得我们三人的嘛,现在可好……”
他扭头看了眼杜征,那家伙不知为何,一见秦昶到来,连滚带爬躲出去老远,这会儿才颤巍巍扶着树从地上爬起来。
朱允温唉声叹气,“本来不止三成呢,现在只剩两成了。”
秦昶安慰他,“我这趟回来,给你们带了礼物,猪瘟,就数给你的那份最体面,保管你想不到。”
朱允温最恨被叫这个绰号,不过他生性猎奇,对一切新鲜事物保有最大的热情,这时顾不得计较,朝他上下一打量,觉着恐怕是件小玩意,伸手讨要,“哪儿呢?拿来。”
“嗐,大着呢,四个蹄子的。”秦昶给他点提示,“你等着啊。”
他转过头,探指入唇打了个嘹亮的呼哨,过了两三息,就见白南倒退着从远处的树林里出来,口中大声呼喝,手里似乎牵了什么体形庞大的东西。
“马!”朱允温兴奋得一跳老高。
北齐虽说穷,却有关内最草丰水美的养马场,南康的军队全靠他们提供战马。
朱允温记得秦昶去年走的时候还夸下海口,要给他找一匹最漂亮的小马驹。
秦昶回身,笑容灿灿,两个大拇指竖在头上,又给了他个提示,“头上有犄角。”
朱允温眼神大亮,脑海里已经想象出,志怪奇闻里的生猛异兽,“快快,牵出来给我瞧瞧。”
就见一个青色影子猛地从树后奔出,白南紧急朝旁避让,被巨力掀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头皮毛油亮、身形健硕的——牛,撒开四蹄哞哞欢叫,踏着小碎步朝这边跑来。
“这……这,什么东西啊这是?”朱允温欢喜成空,失望喊道。
“牛啊,牛你都不认得?”秦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老子出关骑得就是它。”
“鬼扯吧你!”
“我找人从诸奚草原上弄来的,得专人精心饲养,才有这么好的体形。”
秦昶毫不在意他的鄙视,神秘兮兮考问他:“你知道诸奚人为何视此牛为至宝么?”
\"为什么?\"朱允温的好奇心又被勾起。
“诸奚人体格强健,生得人高马大,就是因为它……”
秦昶很严肃在他头顶比了比高度,言辞郑重:“产奶。”
吭哧一声,在旁喝茶的虞莜被呛得连连咳嗽。
朱允温圆脸涨得通红,“你、你……”
“我专门给你弄头奶牛回来,你把它养在府里,天天都有新鲜奶喝,喝不完还能制成奶酪……”
秦昶脸上洋溢诚挚的笑容,“你不是最爱吃樱桃酪么。”
竹青蹲在一旁给虞莜拍背,两人都止不住面上的窃笑。
朱允温爱吃樱桃酪,也包括各种奶酪制成的糕点,以至于十来岁时,身上还有股子奶香。
个子矮是天生的,且后天总还有弥补的机会,但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这一笑料,是他成年后,平生奇耻大辱。
朱允温恶狠狠一跃而起,朝前扑上去,羞恼助长胆气,他要生撕秦昶。
秦昶灵巧闪身,穿花蝴蝶一样,轻松避开扑击,伸手一扯,将对方怀里露出一角的水红帕子扽下来。
随后他健步如飞,两个纵跃蹿至谢洵身边,伸手向前一指,“世子你看,牛来了。”
说着话的功夫,轻轻巧巧,将那张鲜艳的红帕子塞在人家后领子上,扯了人转身就跑。
“快走快走,那畜生冲你来呢。”
谢洵被他扯得脚步踉跄,听得身后蹄声如雷,心也跟着擂鼓般砰砰直跳。
他自诩儒雅,生平看不上人武刀弄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纯书生,一边跑,口中称谢:“昶太子仗义……”
刚谢一半,这人忽然松了手,自顾自逃去,丢下他一人,陡然间哞鸣响在耳畔,呼哧热气已经喷在后颈上。
“救命啊!”
谢洵惨叫一声,挥舞双手,形容是毕生从未有过的狼狈,哪里还顾得上端雅气度,一跤跌在地上,连滚带爬,凄声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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