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喜乐悠扬,四周燃着大红喜烛,温暖的光映在深沉的红帐上,氤氲出一层仿若梦境的朦胧。
她的指尖被人牵着,掌心炽热而坚定。
赵怀霁。
他穿着大红婚袍,乌发束起,额前的玉冠折射出流光。那张清俊如玉的面庞,在红烛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艳色。
“二拜高堂——”
她偏头看他,仿佛隔着重重红纱。
赵怀霁也低下头,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温和,克制,带着几分喜色,却又隐约透出一丝让人无法言说的不真实感。
“夫妻交拜——”
她抬眸,与他对视的瞬间,心口忽然一滞。
那双清淡的眼眸里,漾起了一点波光,像是隐忍着什么情绪。
而就在她微微失神的下一刻——
冰冷的刀锋,骤然没入她的胸口!
她睁大眼睛,耳边的喜乐声猛然变调,仿佛从极乐骤然跌入地狱。
红烛噗地熄灭,满堂黑暗沉坠。
她低下头,鲜血顺着刀刃蜿蜒而下,浸透绣满鸳鸯戏水的红嫁衣,滚烫的温度迅速消散,被夜色吞噬。
赵怀霁握着那柄刀,指节分明,依然端正如礼。
他静静地看着她,眉目仍旧温润如玉,眼底却空空荡荡,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倒下时,看见自己的血落在他的红袍上,一点点晕开,如同盛放的曼珠沙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而空茫:“赵怀霁……”
——她被赵怀霁亲手杀死。
她猛然惊醒!
呼吸急促,心脏狂跳,耳边仍回荡着喜乐的残音,红烛燃烧的气息似乎还盘旋在鼻端,胸口依旧泛着被刀刃刺穿的钝痛。
午后的天光透过窗棂,映照在红木地板上,安静得让人几乎产生错觉。
她猛地坐起,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额角的汗水顺着鬓发滑落。
赵怀霁……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被角,手指微微发凉。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她仍然站在红帐之下,看着赵怀霁温柔无波的眼。
她成亲时,一切顺遂,赵怀霁温文儒雅,宾客满堂祝贺,她甚至未曾细察他那日的神情。
可现在……为什么偏偏在最近,她一闭眼,便会梦到这一幕?
是因为前几日,她见到了赵砚行?
还是因为——
那日大婚时赵怀霁在她记忆中的神情,竟与她死前的最后一刻如出一辙?
她缓缓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指尖微微颤动,心头的沉闷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需要透透气。
微风拂面,廊下幽静,远处的鸟鸣声被风卷得有些破碎。
她的指尖拂过冰凉的红木栏杆,清凉的触感透过指腹,像是在现实与梦魇之间拉回了一丝界限。
可那种被人深深注视的感觉,却迟迟未散。
她蹙眉,心底倏然涌起一丝异样的不安。
突然,耳边传来一丝异动。
她倏然蹙眉,眸色一沉,猛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沈小姐,别来无恙?”
她循声望去。
赵长宴正从后院墙上翻下来。
不同于以往的贵族风流,赵长宴今日未戴冠,而是松松地以黑色发带束起一条长马尾。
他从墙头跃下的瞬间,发带微扬,乌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如同松风拂竹,带着一丝轻狂不羁的洒脱。
他身上惯常宽松的长袍换成了墨色箭袖劲装,袖口收束,勾勒出更为修长挺拔的身形,腰间则随意系着一条窄幅的腰带,竟带着几分江湖人的随性。
沈秋辞望着他,又想着自己被耍之事。
心中蓦地生出一丝懊恼。
方才的梦魇还残留着余温,胸口似乎还存着刀锋刺入的幻痛。
“……世子好身手。”
她咬牙道:“倒像是常做梁上君子的。”
纵然大曜民风开放,朝廷中亦有女吏,男女之防不如前朝礼教森严。
但赵长宴这般随意翻墙闯入闺阁,已是放肆无礼。
可偏偏,他像是没听见一般,笑意不改。
他迈步上前,顺手勾住廊边的雕花木栏,指尖缓慢摩挲着木纹,姿态随意得仿佛理所当然。
他的目光落在沈秋辞身上,缓慢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沈秋辞站得笔直,眉眼沉敛,虽无声抗拒,却下意识地收紧指尖。
赵长宴自是察觉面前的女子看着他的目光中还带着隐隐的戒备。
他随意收回目光:“沈小姐,许久未见。”
沈秋辞垂眸,似是收敛好了情绪。
抬眼时,她眼底已然平静如水,语气不冷不热:“世子突然造访小女后院,未免太不将沈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赵长宴轻笑:“你我不是快要成婚了?未婚夫妻见面,有何不可?”
话落,他挑眉看着她,眉眼间带着某种散漫的兴致,像是纯粹来看热闹,又像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沈秋辞沉着脸,拢袖站在原地,神色冷淡。
风吹过庭院,赵长宴的长马尾微微晃动。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像是笃定她不会轻易赶自己走。
沈秋辞皱眉。
自从知道了这人与沈廷遇早就做了交易,之前还装模作样,她便懒得和他争执。
她知道赵长宴深不见测。
隐隐中,她能感受到围绕在他身上的危险。可如今,她已决定嫁入瑞王府。
她与他的这场博弈,亦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她微微敛眸,声音平稳:“世子请自重。”
赵长宴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他微微侧首,目光淡淡地落在她拢袖而立的姿态上,随即轻笑一声:“沈小姐倒是冷淡。”
他抬手,慢悠悠地拂去袖上微不可察的尘埃,姿态随意得仿佛此刻这场对峙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戏。
“我记得,沈小姐曾不是如此。”他的声音微哑,似真似假地叹息,目光意味不明地从她眉目间掠过,“当初求我时,可没这般疏离。”
沈秋辞心头一滞。
她猛地抬眼,眸光冷锐,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怒意:“赵长宴,你——”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要骂我什么?”
沈秋辞指尖一紧,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冷冷地收回视线:“世子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
赵长宴似乎并未将她的逐客令放在心上,反倒是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沈小姐真是无情。”
他顿了顿:“你可知,你今日决定嫁入瑞王府,未必会比留在本世子身边更好?”
沈秋辞心头微震。
可她没有表现出丝毫迟疑,目光坚定,冷淡地答道:“那便是我的事,世子不必费心。”
赵长宴薄唇轻抿了一瞬。
可下一刻,他又笑了,声音懒散,眉眼间依旧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不正经。
“罢了。”他耸耸肩,随意道,“沈小姐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好勉强。”
他的语气淡然至极,仿佛这桩婚事对他而言无足轻重,根本不值一提。
沈秋辞冷冷地看着他,眉心微蹙。
他这幅姿态,又是做什么?
像是在看一出好戏,又像是悠然地等着她的反应,懒散而游刃有余。
仿佛她的挣扎、她的愤怒、她的困局,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思及此处,沈秋辞心中的暗火终是压不住。
一股怒意骤然腾起,她语气冷戾地戳穿他——
“赵长宴。”她嗓音微沉,字字带着锋芒,“你早就和我父亲做了交易。”
她死死盯着他,眼底泛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讥讽:“却看着我使出千方百计去拉你入局,你是不是在看傻子?”
她的语调轻缓,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剖开了伪装,将那些隐晦的算计摊在明面上。
赵长宴并未露出丝毫慌乱,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未曾浮现。
反而,他轻笑了一声,桃花眼微挑:“沈小姐怎么现在还没想明白?”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你父亲同你说,我与他做了交易?”
沈秋辞愣住了。
她的指尖紧握成拳:“难道不是?”
赵长宴语气玩味。“看来最近他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他慢悠悠地说着,“前有瑞王,后有新帝,旁边还有个魏贞恨不得咬下一块肉——”
“可怜、可怜。”
沈秋辞皱眉:“这同魏贞又有什么关系?”
赵长宴面露造作的惊讶:“你怎么还不知道?”
沈秋辞撇了撇嘴,赵长宴看着她这少见的吃瘪模样,竟真心觉得有意思了。
“先帝年少还算是有为。”他说着大逆不道的话,面上却一派轻松,“可人命有限,至衰老之年,他沉溺于声色,偏宠宦官。”
“江南那边赋税日重,灾患频频,边疆战事不稳。他杀了忠将,心里还坐着春秋大梦,没想到那手下的狗早就一声不吭地把肉全吃了。”
“这魏贞——”他笑了笑,“就是条恶犬。”
沈秋辞有了些猜测。
“魏贞跟军饷案有关?”她思索着,“卫承义就是被先帝所赐死,可圣上又把卫昭重新扶持为镇北将军——”
“不多养几条狗,怎么和恶犬斗?” 赵长宴的笑意更甚,“但话都被我说了,可就没意思了。”
他望着沈秋辞,长眉微挑:“沈小姐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折腾对地方。”
沈秋辞猛然意识到,自己自以为是的步步谋算,居然一直在外面绕圈子。
她曾以为是瑞王不甘心夺位落败,所以对着沈家见死不救,她以为赵砚行只是为了平凡卫家,所以扶持卫昭,她还以为沈廷遇所做一定是为了她好——
如今来看,多方势力,皆有所牵连。
将绕不开一个“权”和“财”。
前世的她,果然还是天真了。
她一瞬间觉得荒唐至极。
深吸一口气,沈秋辞镇定下来。
她眼下唯一的优势,便是她所知的未来。
四年后的朝局变动,她虽不清楚背后全部的隐情,但却可以作为一个引子,一步步让局势往她能掌控的方向走。
还有赵砚行曾提及的瑞王府中的谢氏遗物。
那东西既然能牵动皇帝,牵动沈家,甚至引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她便绝不能让它落入旁人之手。
她虽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
她必须先嫁入瑞王府。
只有这样,她才有资格去撬开这层层掩盖的真相。
沈秋辞缓缓抬眸,压下所有的不甘。
她看向赵长宴:“我们之间的约定作罢。”
“我不会再缠着世子娶我,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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