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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恼火

“一拜天地——”

喜乐悠扬,四周燃着大红喜烛,温暖的光映在深沉的红帐上,氤氲出一层仿若梦境的朦胧。

她的指尖被人牵着,掌心炽热而坚定。

赵怀霁。

他穿着大红婚袍,乌发束起,额前的玉冠折射出流光。那张清俊如玉的面庞,在红烛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艳色。

“二拜高堂——”

她偏头看他,仿佛隔着重重红纱。

赵怀霁也低下头,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温和,克制,带着几分喜色,却又隐约透出一丝让人无法言说的不真实感。

“夫妻交拜——”

她抬眸,与他对视的瞬间,心口忽然一滞。

那双清淡的眼眸里,漾起了一点波光,像是隐忍着什么情绪。

而就在她微微失神的下一刻——

冰冷的刀锋,骤然没入她的胸口!

她睁大眼睛,耳边的喜乐声猛然变调,仿佛从极乐骤然跌入地狱。

红烛噗地熄灭,满堂黑暗沉坠。

她低下头,鲜血顺着刀刃蜿蜒而下,浸透绣满鸳鸯戏水的红嫁衣,滚烫的温度迅速消散,被夜色吞噬。

赵怀霁握着那柄刀,指节分明,依然端正如礼。

他静静地看着她,眉目仍旧温润如玉,眼底却空空荡荡,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倒下时,看见自己的血落在他的红袍上,一点点晕开,如同盛放的曼珠沙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而空茫:“赵怀霁……”

——她被赵怀霁亲手杀死。

她猛然惊醒!

呼吸急促,心脏狂跳,耳边仍回荡着喜乐的残音,红烛燃烧的气息似乎还盘旋在鼻端,胸口依旧泛着被刀刃刺穿的钝痛。

午后的天光透过窗棂,映照在红木地板上,安静得让人几乎产生错觉。

她猛地坐起,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额角的汗水顺着鬓发滑落。

赵怀霁……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被角,手指微微发凉。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她仍然站在红帐之下,看着赵怀霁温柔无波的眼。

她成亲时,一切顺遂,赵怀霁温文儒雅,宾客满堂祝贺,她甚至未曾细察他那日的神情。

可现在……为什么偏偏在最近,她一闭眼,便会梦到这一幕?

是因为前几日,她见到了赵砚行?

还是因为——

那日大婚时赵怀霁在她记忆中的神情,竟与她死前的最后一刻如出一辙?

她缓缓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指尖微微颤动,心头的沉闷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需要透透气。

微风拂面,廊下幽静,远处的鸟鸣声被风卷得有些破碎。

她的指尖拂过冰凉的红木栏杆,清凉的触感透过指腹,像是在现实与梦魇之间拉回了一丝界限。

可那种被人深深注视的感觉,却迟迟未散。

她蹙眉,心底倏然涌起一丝异样的不安。

突然,耳边传来一丝异动。

她倏然蹙眉,眸色一沉,猛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沈小姐,别来无恙?”

她循声望去。

赵长宴正从后院墙上翻下来。

不同于以往的贵族风流,赵长宴今日未戴冠,而是松松地以黑色发带束起一条长马尾。

他从墙头跃下的瞬间,发带微扬,乌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如同松风拂竹,带着一丝轻狂不羁的洒脱。

他身上惯常宽松的长袍换成了墨色箭袖劲装,袖口收束,勾勒出更为修长挺拔的身形,腰间则随意系着一条窄幅的腰带,竟带着几分江湖人的随性。

沈秋辞望着他,又想着自己被耍之事。

心中蓦地生出一丝懊恼。

方才的梦魇还残留着余温,胸口似乎还存着刀锋刺入的幻痛。

“……世子好身手。”

她咬牙道:“倒像是常做梁上君子的。”

纵然大曜民风开放,朝廷中亦有女吏,男女之防不如前朝礼教森严。

但赵长宴这般随意翻墙闯入闺阁,已是放肆无礼。

可偏偏,他像是没听见一般,笑意不改。

他迈步上前,顺手勾住廊边的雕花木栏,指尖缓慢摩挲着木纹,姿态随意得仿佛理所当然。

他的目光落在沈秋辞身上,缓慢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沈秋辞站得笔直,眉眼沉敛,虽无声抗拒,却下意识地收紧指尖。

赵长宴自是察觉面前的女子看着他的目光中还带着隐隐的戒备。

他随意收回目光:“沈小姐,许久未见。”

沈秋辞垂眸,似是收敛好了情绪。

抬眼时,她眼底已然平静如水,语气不冷不热:“世子突然造访小女后院,未免太不将沈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赵长宴轻笑:“你我不是快要成婚了?未婚夫妻见面,有何不可?”

话落,他挑眉看着她,眉眼间带着某种散漫的兴致,像是纯粹来看热闹,又像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沈秋辞沉着脸,拢袖站在原地,神色冷淡。

风吹过庭院,赵长宴的长马尾微微晃动。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像是笃定她不会轻易赶自己走。

沈秋辞皱眉。

自从知道了这人与沈廷遇早就做了交易,之前还装模作样,她便懒得和他争执。

她知道赵长宴深不见测。

隐隐中,她能感受到围绕在他身上的危险。可如今,她已决定嫁入瑞王府。

她与他的这场博弈,亦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她微微敛眸,声音平稳:“世子请自重。”

赵长宴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他微微侧首,目光淡淡地落在她拢袖而立的姿态上,随即轻笑一声:“沈小姐倒是冷淡。”

他抬手,慢悠悠地拂去袖上微不可察的尘埃,姿态随意得仿佛此刻这场对峙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戏。

“我记得,沈小姐曾不是如此。”他的声音微哑,似真似假地叹息,目光意味不明地从她眉目间掠过,“当初求我时,可没这般疏离。”

沈秋辞心头一滞。

她猛地抬眼,眸光冷锐,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怒意:“赵长宴,你——”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要骂我什么?”

沈秋辞指尖一紧,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冷冷地收回视线:“世子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

赵长宴似乎并未将她的逐客令放在心上,反倒是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沈小姐真是无情。”

他顿了顿:“你可知,你今日决定嫁入瑞王府,未必会比留在本世子身边更好?”

沈秋辞心头微震。

可她没有表现出丝毫迟疑,目光坚定,冷淡地答道:“那便是我的事,世子不必费心。”

赵长宴薄唇轻抿了一瞬。

可下一刻,他又笑了,声音懒散,眉眼间依旧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不正经。

“罢了。”他耸耸肩,随意道,“沈小姐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好勉强。”

他的语气淡然至极,仿佛这桩婚事对他而言无足轻重,根本不值一提。

沈秋辞冷冷地看着他,眉心微蹙。

他这幅姿态,又是做什么?

像是在看一出好戏,又像是悠然地等着她的反应,懒散而游刃有余。

仿佛她的挣扎、她的愤怒、她的困局,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思及此处,沈秋辞心中的暗火终是压不住。

一股怒意骤然腾起,她语气冷戾地戳穿他——

“赵长宴。”她嗓音微沉,字字带着锋芒,“你早就和我父亲做了交易。”

她死死盯着他,眼底泛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讥讽:“却看着我使出千方百计去拉你入局,你是不是在看傻子?”

她的语调轻缓,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剖开了伪装,将那些隐晦的算计摊在明面上。

赵长宴并未露出丝毫慌乱,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未曾浮现。

反而,他轻笑了一声,桃花眼微挑:“沈小姐怎么现在还没想明白?”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你父亲同你说,我与他做了交易?”

沈秋辞愣住了。

她的指尖紧握成拳:“难道不是?”

赵长宴语气玩味。“看来最近他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他慢悠悠地说着,“前有瑞王,后有新帝,旁边还有个魏贞恨不得咬下一块肉——”

“可怜、可怜。”

沈秋辞皱眉:“这同魏贞又有什么关系?”

赵长宴面露造作的惊讶:“你怎么还不知道?”

沈秋辞撇了撇嘴,赵长宴看着她这少见的吃瘪模样,竟真心觉得有意思了。

“先帝年少还算是有为。”他说着大逆不道的话,面上却一派轻松,“可人命有限,至衰老之年,他沉溺于声色,偏宠宦官。”

“江南那边赋税日重,灾患频频,边疆战事不稳。他杀了忠将,心里还坐着春秋大梦,没想到那手下的狗早就一声不吭地把肉全吃了。”

“这魏贞——”他笑了笑,“就是条恶犬。”

沈秋辞有了些猜测。

“魏贞跟军饷案有关?”她思索着,“卫承义就是被先帝所赐死,可圣上又把卫昭重新扶持为镇北将军——”

“不多养几条狗,怎么和恶犬斗?” 赵长宴的笑意更甚,“但话都被我说了,可就没意思了。”

他望着沈秋辞,长眉微挑:“沈小姐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折腾对地方。”

沈秋辞猛然意识到,自己自以为是的步步谋算,居然一直在外面绕圈子。

她曾以为是瑞王不甘心夺位落败,所以对着沈家见死不救,她以为赵砚行只是为了平凡卫家,所以扶持卫昭,她还以为沈廷遇所做一定是为了她好——

如今来看,多方势力,皆有所牵连。

将绕不开一个“权”和“财”。

前世的她,果然还是天真了。

她一瞬间觉得荒唐至极。

深吸一口气,沈秋辞镇定下来。

她眼下唯一的优势,便是她所知的未来。

四年后的朝局变动,她虽不清楚背后全部的隐情,但却可以作为一个引子,一步步让局势往她能掌控的方向走。

还有赵砚行曾提及的瑞王府中的谢氏遗物。

那东西既然能牵动皇帝,牵动沈家,甚至引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她便绝不能让它落入旁人之手。

她虽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

她必须先嫁入瑞王府。

只有这样,她才有资格去撬开这层层掩盖的真相。

沈秋辞缓缓抬眸,压下所有的不甘。

她看向赵长宴:“我们之间的约定作罢。”

“我不会再缠着世子娶我,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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