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季何生打着手电筒：“张嘴。”
林绪张大嘴：“啊——”
季何生捏着他两边脸颊，手电筒在他嘴里照来照去。
“啊啊。”林绪说，右边。
季何生挑了下眉毛，手电光照到右边，下排牙深处，果然有个小洞，龋齿，还真蛀牙了。
“……到底是吃了多少。”季何生收起手电筒，周姨关心地问：“严重么？”
“得检查，要是牙根坏了，就得拔牙。”季何生放开他，不太赞同地说：“你的甜食摄入量确实过多，零食要减半了。”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林绪呆呆地坐住，比牙疼更疼的心脏，他觉得自己不能离开零食，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不、”林绪鼓起勇气强调：“不行！”
季何生好笑地望着他：“让你跟我说话，你屁都不敢放一个，不让你吃零食，胆儿倒是上来了。”
林绪抓住他的袖子，季何生反握住他的手，林绪立刻被烫到似的缩回来，眼巴巴地望向周姨，祈求对方为他辩解两句，周姨一向很疼他。
没想到周姨也站在季何生那边：“小先生，季先生说得没错，零食嘛，少吃一点为好，对身体也健康。”
林绪遭遇了今天的第二道暴击，他浑身僵住，神情呆滞，整个身体陷进沙发里，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支撑，再可怜一点，眼泪水都要掉下来了。
季何生想起件事，上辈子林绪就爱吃零食，薯片不离身，什么甜品盒子更是狼吞虎咽，营养师曾经提醒过他，林绪的饮食结构不太健康，但季何生没在意这个事。
那时候，他没有这种意识，只觉得吃两袋薯片能有什么事，后来林绪的身体也一直没养好，总跟病猫似的，在家里盘着，吃了睡，睡了吃。
“周姨，”季何生果断吩咐，“把他冰箱里的零食都撤走。”
林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季何生简直冷酷得像个活阎王，没有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他看着林绪，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来，语调不轻不重：“少吃零食多吃饭，勤加锻炼身体好。”
王八蛋。
林绪真想给他两拳，上辈子季何生从来不管这些，这一世怎么变得奇奇怪怪，又是带他打高尔夫，又是骑马，还要没收他的零食！
桩桩件件，没一件是他爱的。
“季先生！”林绪瞪着他。
季何生伸手，林绪下意识后撤，季何生出手的速度骤然加快，一下捏起他的下巴，两根手指头掐着双颊，捏了捏肉乎乎的脸蛋：“这个没得商量，还有，我要带你出门，去医院检查牙齿。”
这时候，林绪的牙阵痛已经过去了，他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觉得自己可以大吃特吃了，所以季何生让他别吃零食还要带他检查牙齿，林绪十万分拒绝。
“不去！”他偏要和这么奇怪的季何生唱反调，反正季先生也说了，他不会讨厌他。
就像划定了可靠的边界线，林绪可以造作的范围被放大，他在这个范围里放肆，季何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季先生自己说，他不会讨厌他。
实际上，即便给了林绪反抗的权力，但突然间被从不唱反调的小猫反咬一口，那感觉多少有点奇异，季何生愣住了。
林绪怒目圆瞪，季何生慢慢松开他，低下头，憋了半天笑，再抬起头来，眼神也变了，温柔如水，媚眼如丝，像…像只施展妖法的狐狸精。
“不吃零食，”季何生牵了他的手握住，“好不好？”
“为什么？”心虚地问。
季何生想了想：“我想你永远健康地陪着我。”
林绪鼓了鼓腮帮，好像没法拒绝这样的请求，季何生说的话，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是也不能说吃零食就不健康，林绪微弱地反抗：“吃零食…也不一定不健康。”
季何生耐心地反问：“你确定？”
林绪深吸口气，坐直上身，与季何生包容的目光对视，好半天，默默地泄气，坐回去：“哦…那、少吃点总行吧。”
季何生稍加思索：“也行。”
林绪眼前一亮，季何生慢悠悠续道：“作为奖励投喂。”
“什么？”林绪眼皮狂跳，季何生趁热打铁：“比如现在，你跟我去医院做检查，回来就发糖，怎么样？”
周姨在旁边忍俊不禁，感觉这两人相处的氛围，真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林绪不高兴去医院，如果能选择的话，他一定坚决不踏出庄园半步，但这件事……“那、那我不想去的话……”林绪挣扎。
季何生嗯了声，淡淡地说：“那我把你手脚绑起来，抱你去。”
“…………”恶魔。
季何生竖起两根手指头：“主动去，有糖，不主动，没糖。”
林绪站起来，满脸不高兴，跟着周姨上楼换衣服，准备出门。
其实从前在庄园时，并不是彻底地禁锢在宅子里，从来不出门，偶尔季何生会带他出门办事，比如办理他的永居证明，比如给他办银行卡。
当然，都是不得不出门的事，林绪才会被季何生带出去。
即便出了门，也是快速地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季何生把他送回来，匆匆离开庄园去工作。
猝不及防就要出门了，林绪还有点紧张，他换上季何生给他买的毛线衫，周姨剪掉标牌：“说是准备给小先生出门穿的，没想到送回来这么久，一直没穿过。”
林绪看到了标签上的英文字母，H开头，反正也看不懂，他不甘心地问：“周姨，零食，真的收起来了？”
周姨就知道他不死心，点了点头，笃定地说：“收起来了，小先生以后还想吃零食，就得跟季先生要了。”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林绪磨牙，闭上嘴，一言不发。
能怎么办，他又拗不过季何生，就像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这条大腿实在太会蛊惑人心了。
“季先生上辈子，”林绪喃喃自语：“肯定是狐狸吧。”
周姨听到，笑疯了。
司机老刘在宅邸门口等着，看见他俩时还有点惊讶。
印象中，季老板从来没穿这么…呃…休闲过，大老板的着装从来很正式，哪怕下一秒被拉到什么上流聚会的场合，他的着装也是规范得体的。
春夏穿西装，秋冬穿大衣，价格不重要，重要的是，严肃，端庄。
不像现在，他竟然换上了黑白拼色的夹克，休闲裤加靴子，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意气风发，然后他亲自开门，把不情不愿的林绪塞进去。
老刘知道老板的庄园里住了个人，不过他和林绪也只有数面之缘，这个人不爱说话，总是缩起来，躲着周围人的目光，偷感很重。
今天也不例外，林绪一见到陌生人，立刻规规矩矩地缩进角落，收起浑身上下的不情愿，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封闭起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季何生在玩手机。
老刘送他们去提前预约好的私人医院。
林绪出了门就特别乖巧，让他干嘛就干嘛，他英语不好，全程都是季何生跟医生交流，林绪负责坐上检查椅，被医生用镊子撬开嘴，望天发呆。
谁知道检查结束后，季何生就不见了，林绪一回头，原先陪护椅上坐着的人，不见踪影。
那一瞬间，林绪慌住了，如同置身冰窟，触目可及没有一个人能帮他，都是不认识的人，语言不通、文化不同，他没有手机、没有现金，孤零零地站在大厅里，手足无措。
林绪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有户人家不想要女儿，就带着女儿走了很远的路，翻过很多座山，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丢下女儿悄悄回家。
季何生，就想这样丢下他吗？
林绪手脚发凉。
因为是私人医院，大厅里没几个人，举目无亲，林绪结结巴巴的英语，实在不足以支撑他问出一句完整的话，他退到墙根，大脑一片空白。
是的，离开季何生的话，离开庄园的话，对他来说，这样的情况，与前世置身悬崖时，没有什么两样。
离开季何生，无非就是，等死。
坐以待毙。
这样的自己，实在无用至极。换做是别的正常人，至少可以拿出手机打电话联络熟人，或者用蹩脚的英语，两手比划，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林绪不敢和任何人交流，他来到北美后，连电话卡都没有办理过，哪怕是电子话卡。
白人护士走过来，用英语询问他：“需要帮助吗？”
林绪可能听懂了，他听出了help，他想说自己在找人，但找人两个字用英语怎么说？对方认识季何生吗？自己的蹩脚英语会不会让对方嘲笑？
“……”林绪默默低头，摆了摆手。
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季何生接了一通工作上的电话，三天后在另一个州有一次非常重要的行业会议，会议将招待业内大佬，主办方请了几所知名大学的教授参与。
这种行业会议，主要是去认识人，联络关系的。季何生作为亚裔，能在异族的土地上扎根，也得益于他积极参加这样的会议。
依然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了。
对方与他生意上的往来极多，两人聊到忘了时间。
这边厢，林绪快要缩成一团了，他总觉得有人在打量他，可能这样的目光，从他进入这家医院就开始了，但有季何生在，那道视线并不引人注意。
但季何生不在了，林绪一个人在这里，环顾四周，谁也不认识。他也敏感地察觉到，有人正在暗处看着他。
林绪低下头，他婉拒了护士，又不敢去别的地方，他不认路，只能留在原地，找不到对于自身现状的解决方法。
“你好。”是中文。
林绪闻声抬头，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戴了一副眼睛，神情拘谨：“你是中国人吗？”他问。
林绪重重点头，对方笑道：“我也是，那你认识季何生吗？”
林绪茫然，再次点头。
对方眼神微变，笑意放大，看上去有些不怀好意：“那么，我找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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