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死在那条荒无人烟的小道上,等毒药慢慢侵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不能呼吸,无法求救,就像一只肮脏的老鼠,瘫在那里慢慢发烂发臭。等被人发现的时候,或许只有一架无法辨认的白骨了。
到了夜里,兄长还没回来,我想他此时已经死在外面了,所以我格外安心,一身轻松的去找了阿姐。
可阿姐的偏院却没有人,于是我坐在院门前等阿姐,等了一刻钟阿姐才回来。阿姐见到我便抱住了我,抱得很紧很紧,险些让我不能喘气。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被阿姐的气味包裹起来的感觉,被阿姐需要的感觉,被阿姐惦记的感觉。
“怎么了?”
“没事,今日长老奶奶来京城看我了,我刚出去陪她说了会话。”
我问阿姐是不是想家了,阿姐说不是,阿姐说:
“然然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顿时,我心里像炸开了一道烟花,“嘭”的一声,我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兄长好几日都没回家,父亲以为他住在了外室那里,可等了小半个月,还是没能等到他回来。于是,父亲开始慌了,他唯一的儿子不见了,派了许多人满城搜索,我也慌了,我怕他们搜到兄长的尸骸,而不是一堆白骨。
我去了母亲屋里,跪拜菩萨像面前,恳求菩萨让兄长的尸骨腐烂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感谢菩萨,父亲翻遍了京城也没找到兄长。他每日闷闷不乐,娘亲也卧床不起。
我的娘亲也是兄长的娘亲,她很难过,每天以泪洗面,每日抓着我的手说她的命有多么多么苦,没了兄长以后她的日子会多么难过。
我说:“兄长已经走了,我会照顾好娘亲。”
娘亲摆了摆头,说:“你们不一样。”
阿姐也来看过娘亲,娘亲会将阿姐和我的手握在一块,说:“你们日后不管是谁进了宫,都要相互扶持,在这世上,你们就是最亲最亲的人了。”
我知道娘亲这话不全是真心的,父亲已经有了让阿姐进宫的想法,毕竟我得罪了相国,进了宫也做不了皇后娘娘。娘亲害怕我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替我找了一个好靠山。
阿姐替娘亲擦了擦眼泪,说:“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照顾好然然。”
后来,父亲将阿姐的名字加进了族谱,给她阿娘在祠堂立了一个排位,阿姐的名字也从“曲尘”变成了“江子尘”。
我知道,父亲是准备让阿姐进宫了。
我心乱如麻,正想着怎么打消父亲这个念头时,娘亲因病去世了,娘亲是因为太过思念兄长走了。
于是我成了罪人,成了害死娘亲的罪人。我双手上不仅沾染上了那个混账的鲜血,还有我娘亲的鲜血,我血脉至亲的鲜血。
我的双手开始发烫,开始发抖,于是我多番用匕首划破我的胳膊,妄想用血来洗净我罪恶的双手。
阿姐来找我的时候,我正缩在箱子里,那里很黑,很狭小,但让我觉得很心安。
阿姐将我抱出箱子,红着眼睛替我包扎。我平静地说我娘亲走了,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爱我了。
阿姐听后环住了我的脖颈,突然贴了上来,我们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她说:
“然然不怕,还有阿姐呢。”
阿姐在哭,我也开始流泪:
“真的吗?”
“傻瓜,当然是真的,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啊。”
只要阿姐哄我,我便锁在心里的那些委屈,那些害怕通通都说了出来。
我颤着声说,是我杀了兄长,是我害死了娘亲。
阿姐平静地告诉我:“我也杀了你兄长。”
阿姐说,那天长老奶奶不在京城,在城外,她是出城找的长老奶奶,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长老奶奶送她回来,路过一片林子,远远看见有人在埋什么东西,旁边还停着李尚书家的马车。
长老奶奶说过会再走,她们在埋尸体。
等她们走了一会儿,她和长老奶奶过去将人挖了出来,埋得不深,一会儿就挖了出来,埋在里面的正是兄长。兄长身上有中毒的痕迹,是苗疆特有的毒药,除此之外,脖子上还有一个致命伤。
阿姐柜子里丢了一瓶药,她猜到毒是我下的,人是李尚书家里的人捅的。但这片林子不怎么隐蔽,埋在这里不怎么好,于是阿姐恳求长老奶奶帮她将尸体换一个地方。
长老奶奶说,埋在哪里都不妥当,于是在他身上倒了一层药粉,一层能让尸体溶解的药粉。
阿姐说对不起我,因为没能给我兄长留个全尸。
阿姐还说就当我娘亲是她害死的,下次让我用匕首划破她的胳膊,将她关在箱子里。
我抱着阿姐说不要,我说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了。我抱着阿姐哭,阿姐哄我说不要哭,我抱着阿姐睡觉,阿姐拍着我的背给我唱歌。
在阿姐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状态慢慢好了。阿姐每日陪我看书,陪着我写字,陪着我吃饭,陪着我睡觉,时时刻刻都陪着我。
阿姐说:“阿姐知道然然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所以千万不能消沉。”
我说好。
阿姐还说:“然然以后一定要做个好人,做个公平公正的人,做个和父亲兄长不一样的人。”
我说好……
我本以为阿姐会这么一直陪着我,直到阿姐说她要进宫了。
父亲让阿姐瞒着我,等到进宫前一天才告诉我,若是不去,就是欺君之罪,是诛九族的重罪。
阿姐进宫那天,我的眼泪都要流干了,我抱着阿姐,我说我要找个想进宫享福的丫鬟替你进宫,阿姐却说我是傻瓜,因为丫鬟身上流的血和父亲不一样。
阿姐最后还是进宫了,阿姐进宫后的两个月便封了贵妃,连带父亲都有赏赐。阿姐进宫的第三个月,陛下颁布了新政:允许女子参加科举。
我浑浑噩噩的在家瘫了一段时日,父亲正好去了江南,他参与了修建江南行宫。我这才缓过一口气,于是捡起书本,参加了科举考试。
放榜那日,我榜上有名,殿试那日皇帝夸赞了我,给我封了一个文官。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上我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毫无趣味。
兄长死后一年,有许多人将孩子抱到江府门前,说这是兄长的孩子。我将孩子们都留了下来,一是孩子们挺可怜的,二是赎罪。
第二年,我做了监察御史,正好父亲也从江南回来了,他见到府上的孩子一脸不高兴,他觉得这些孩子丢了他的脸面。
我害怕父亲伤害孩子们,于是我买了一座府邸,和孩子们搬到了外面。
我特意在府邸中留了一块空地,用来学骑马,阿姐教不了我,我自己学就好了。
搬去新府邸的第三个月,我被人诬陷获罪,牢狱中,我见到了两年未见的阿姐。
阿姐在阴冷潮湿的牢狱中抱住了我,说:“然然,阿姐也能保护你啦。”
阿姐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了牢狱,让我日后凡事小心,倒也不必那么耿直,处处得罪人。
我说好,说完便回了府。
我恨兄长,恨父亲,也恨阿姐。
阿姐明明说过会陪着我,如今却抛弃了我。
可我也好想阿姐……
皇宫中的烟花很漂亮,一次能放很久,烟花在天上炸开时,满京城都能看到。我也在看,我知道阿姐也会看,说不定有一支烟花是皇帝专门为阿姐放的。
本以为搬了地方,那些孩子便会安全一些,谁知他们突然病倒了,罪魁祸首是我的父亲。我不愿去上告父亲,因为这会连累到阿姐。
于是我去了江南,求一位仙师救救孩子们。去江南时遇到了明昭,她认识仙师,能够帮我引荐,但我要帮她一个忙。
我答应了,可等孩子们好了,明昭来找我时,我却没法帮她的忙。
她说,曾经的江南行宫一案是父亲诬陷了李尚书,如今我是监察御史,不该徇私枉法,应该帮她翻案。
我想,若是没有血缘关系这层纽带就好了,我的阿姐也不会被他连累,更不会就这样进宫,阿姐会一直待在我身旁,一直哄我,一直陪着我。
我将她带来的罪证收下,说对不起,我没法帮你。
我让她在我府上住了下来,因为我怕她出去闹事,做出一些伤害我阿姐的事。
在这期间,父亲派人在我府上点了一把火,想要将那些孩子烧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在外是个公正的好官,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在乎我的阿姐。
于是,我决定忍着。
可突然有一天,阿姐出宫来我府上找我了。她像往常一样,给我做了我爱吃的酥饼,给我讲了许多宫里发生的趣事。夜里,又像从前一样搂着我睡觉。
我嗅着阿姐怀里熟悉的味道,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我问她:“阿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阿姐又说我是傻瓜,说哪有姐姐不要妹妹的?
我有些失落,我问她陛下对她好不好。
她说不好。
我说阿姐在骗我,别人都说陛下对阿姐很好。
阿姐摇摇头,说陛下只喜欢陆姑娘。
我问她陆姑娘是谁,她说陆姑娘是一个温婉贤淑,又有才情的姑娘。
阿姐还说,陛下见到阿姐的第一眼,就决定跟她做个交易,皇宫太乱了,陛下要保护陆姑娘,所以拿阿姐做幌子,只要阿姐答应陛下,陛下什么都能给她。
我听完后,嘴角不禁扬起,笑着说:“陛下是明君。”
阿姐也笑,她说对。
我又问为何陛下只同阿姐做交易,却不找别人?
阿姐说:“陛下说看到我的第一眼,觉得我不会像其他妃子那样喜欢他,因为我眼睛里装的是别人。”
我问:“阿姐眼睛里装的是谁呀?”
阿姐不回答我的话,只骂我是傻瓜。
我往阿姐怀里钻,像从前那样贴着她。
我说:“皇宫那么危险,给陆姑娘当幌子不就跟当靶子一样吗?”
阿姐说她不怕,因为陛下答应以后放她出宫。
某一日,当今的贵妃娘娘会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陛下勃然大怒,赐死了贵妃娘娘,然后偷天换日,送阿姐出宫。
我问阿姐得等多久,阿姐说十年左右。
我说十年太久了,阿姐捏了捏我的脸,问:“十年过后我就老了,然然就不要阿姐了是不是?”
我说当然不是,然然要一直陪着阿姐。
阿姐说好。
我同阿姐说了父亲与孩子们的事,阿姐说不要担心她,让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阿姐隔日一早就走了,走之前还骂我是小傻瓜。
等上朝的时候,我便将父亲的一封封罪证递给了陛下,陛下龙颜大怒,革了父亲的官职,替李尚书正名。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因为父亲修建皇陵有功,功过相抵,便只革了职。
我知道明昭不会满意这个结果,我知道她想杀了我父亲,于是我送了她一匹快马,好叫她刺杀逃跑的时候不要让官兵抓住,说:“既然已经替你父亲正名了,那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我也被停了职,因为陛下注重孝道,我此举虽忠但不孝。没了一身公务缠身,我一身轻松,于是我每日就在府上等着。
等贵妃娘娘的死讯,等阿姐回来……
周三再见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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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番外三·江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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