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子是所有人中,最先打破了沉默的那个。
就在越知初也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时,霍夫子主动走近了裴佑白,神色复杂地对他说:“你……你受苦了。”
越知初听得眉头一紧。
……什么意思?
裴佑白对霍夫子摇了摇头:“跟黎民百姓比起来……不苦。”
霍夫子凹陷的眼睛震了震,终是垂下了眼帘,喃喃道:“像……真像啊……”
越知初愈听愈迷惑,她似乎从霍夫子对待裴佑白特殊的态度里,和裴佑白在梦竹山庄过于出格的作风里,隐隐感到有什么事情非同寻常,却不为她所知。
慕如海却还在扯着嗓子做最后的抵抗:“夫子!!你怎么还对这个杀人狂徒有所姑息?!他都承认了!他杀了禹州知府!他杀了禹州知府!!杀害朝廷命官,按律当诛九族!!夫子——”
“啪——”!!
这一次,竟然是年迈的霍老夫子,给了慕如海一个突如其来的、响亮的耳光。
越知初没想到,在这个她原本一无所知的合岐山上,在这个她闻所未闻的梦竹山庄里,她竟不经意地收获了这么多“意料之外”。
而她最初的目的——
找到伤了江遇的凶手这件事,还丝毫没有眉目。
慕如海被霍夫子一个耳光扇得晕头转向,他过了片刻才捂住挨打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霍夫子。
霍夫子却没搭理他,又转头对莫婉贤道:“婉贤,接着说吧。把你要说的,想说的,不敢说的,全都说出来。今日,老夫已经下定决心,梦竹山庄,是再也留不得这样的人了。老夫……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夫子——”
慕如海又要说什么,却被霍夫子一个眼神瞪住了。
莫婉贤似乎也对方才的风波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回了句:“是。”
可是,再次看向裴佑白时,眼里却不免多了分畏惧。
越知初用另一只手,拉开了裴佑白按住她剑柄的手,她将软剑收回了腰间,这才看向莫婉贤:“莫先生,你也听见了,梦竹山庄……今日的夜晚,恐怕会很长。我倒是不急,但我要讨的公道还很多,你就不要有所顾虑了,便先说完你该说的吧。”
程望和李老三始终在场,二人皆是呆若木鸡的状态。
而施怡冉,她作为这起冲突的源头,听闻了慕如海的禽兽行径,目睹了全部的意外,她反而并不惧怕裴佑白,反而连看向慕如海的眼神都变得平静了不少。
莫婉贤沉重地点了点头,终于鼓起勇气说完了接下来的话:“他……慕如海,他也不是一直都能如愿以偿的。山庄里……也曾出现过贞烈女子,无论他如何哄骗强迫,都宁死不屈。甚至在酒后,在并不十分清醒的情况下,还是竭力……用茶杯砸向了慕如海的头!!然后……慕如海就……就……他恼羞成怒,就掐死了那个孩子!”
她说到最后那句,似乎是不忍细说,用十分快的语速,一口气说完。
……
……
……
整个前院,一时,再次陷入了沉默。
越知初刚刚收回的软剑,又被她迅捷地抽了出来。
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对莫婉贤所言的震惊之中时——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所有人都尚未来得及看清之际,直接挥剑斩下了慕如海头顶的发髻!
“说。”
越知初的剑锋直直抵在慕如海的眉心。
慕如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后知后觉地抱着头,双眼紧闭,语无伦次地哀嚎着。
“说!”越知初的剑锋更近了半分:“是真的吗?”
慕如海的面门,就暴露在那锋利的剑气之下,他紧紧闭着双眼,眉头轻抖,不敢睁眼看,不敢点头,也不敢说话……
哪怕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让他恐惧着,下一刻,他的头颅便会和身体分离。
越知初对这样的男人愈发打从心底感到鄙夷,她只好最后说出一句:“既然你不反驳,我便当你无从反驳。他日你去了阴曹地府,可别说我没给过你辩解的机会。冤有头债有主,要是做了鬼想报复,随时来找我。”
说完,她手臂一挥,便打算直接结果了慕如海这条烂命。
可就在她的剑即将劈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女公子请留手!”
院外忽然传来的喊声,让她及时收住了那快如闪电的剑锋。
而也就在她的剑锋撤去一尺距离的瞬间,慕如海双腿发软,再也无力支撑他颤抖的身体,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
而越知初的目光,自然同众人一起,投向了后院门口走来的人影。
那是一个……?
不。
不止一个。
那是三个,正在探出头向院子里张望的,怯生生的身影。
直到她们三人陆续从院子外面慢慢走进来,程望最先叫了出声:“你……你们……”
越知初也很快看清了,她们是也身着青衿的……
女学生。
三人打扮都和施怡冉类似,在由远及近的过程里,三张青春而美好的面容,也逐渐显露在众人眼里。
莫婉贤的神色顿时如同施怡冉刚进来时一样,又惊诧又恍然。
她的眼中再次泛起晶莹的泪光,口中也不停地呢喃着:“阿旭……阿菱……阿照……你们……”
越知初手里还提着剑,她瞥了一眼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慕如海,又看了看那几个女学生,心里多少猜到一些她们的来意。
如果莫婉贤说的……“苦命女子”,不止施怡冉和她自己,那么这三位姑娘……
恐怕就是她原本并不想追根究底的……受害人。
可她们为何也来了呢……?
她们为何,要阻止她杀了慕如海呢?
越知初直直地看着她们三人走近,停在了施怡冉附近。
面对着莫婉贤,走在前面的那位姑娘先开了口:“莫先生,我们……其实,我们几人在院外,也听到了不少你的自白。我们原本是不敢出来的,可是……”
那姑娘又看向越知初,接着道:“可是这位女公子,如若真要主持公道,还请你……替所有我们还活着的,和已经死去的姐妹们,一同将他的罪孽算清楚!我们不只是要他死,我们要他认罪!伏诛!”
越知初看着那姑娘坚定的目光,心里顿时有了答案。
原来,这世间果真有不少人,同她想的并不一样——
江遇不知对她讲过多少次。
若要杀人,若只是杀人……并不能断绝仇恨,或者……消除罪孽。
她决意杀了薛正威的时候,江遇也曾质疑,虽然菜市口嘈杂而熙攘,刑场上也确实众目睽睽,但,除了他们,除了执行任务的“虫子”们,并无一人知晓,那位刑部员外郎大人,也是早就被收买串通的大贪官。
他的死,也不过就成了刑场发生的一桩惨案,并不能让百姓真正理解“虫”的意图,解除他们对“蛾印”的误解和恐惧。
越知初当时对江遇的意见,几乎是不屑一顾的。
因为,她从未试图,在这个“人心隔肚皮”的世间,奢求所谓的“理解”。
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虫”,又怎么看待她。
她只知道,薛正威找死,安恒之也一样。
至于她收集来的证据,她所知晓的事实,她暗中查明的真相……
难道将那些东西,都摆在人们眼前,他们就真的会信吗?
难道,如果人们都信了,她再将那些人处决,那就是正义的吗?
还是,尽管事实摆在眼前,尽管那些贪官已经无数次草菅人命,她仍然应该将那些人的命运,交给“官府”?再由官府去给他们“定罪”?
……
越知初不相信官府。
她也没有那么相信“人们”。
至少,这个姬氏皇族治理下的大国,甚至比起她曾生活过的北方小国——“北虞”,都不如。
她对江遇说起那时的想法,只是淡淡地道:“悠悠之口,又岂是我的一念之间可以改变或堵住的?他们要怕便怕,要恨便恨,我自承担便是了。要我一一解释给他们听,我没工夫。”
她那时只想着,薛正威该死。
而他死后,这朝廷未必不会派来新的“蛾子”,顶替他。
那么,来一只,她就杀一只。
直到他们,不敢再派人来。
那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可谁又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办法?
如今,她人虽站在梦竹山庄的前院之中,心思却仿佛回到了半个多月前的禹州东街。
身在菜市口的最高处,她的眼前,曾是许多张她记不住的、混沌的脸,他们口中叫喊着什么,眼睛里闪烁着什么,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她全然不知。
如今,她眼前的那位女学生,一张柔婉的脸,也已经和那些面容模糊的围观百姓的脸,重叠在一起。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不停说着她对越知初的请求,对慕如海的控诉,对梦竹山庄的失望……
直到莫婉贤开口唤她:“阿旭!你别说了……你受苦了……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
越知初这才有如大梦初醒,也终于勉强听清了,这位进来之后便在同她对话的女学生,叫阿旭。
而越知初还不知道的是,她叫程旭。
正是一旁,已经听得痛心疾首的,那位程望程公子——的,亲妹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