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看着越知初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急,而后在她的耳边小声解释道:“她……应该就是,偷袭了我的人。”
越知初的眼睛,顿时瞪得像要弹出她的眼眶。
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对着江遇一边点头,一边将他的手从自己嘴边拉开,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江遇的神色也不太好,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整个人的气息也不十分平稳,他只好借力靠在了一旁的一根廊柱上,又对越知初说:“我起初也不愿这么想。她救了我,让我在她的房间里休息,按说如果是她做的,她完全可以趁机杀了我。可是方才,她带我来这里的时候……虽然她隐藏得很好,但我还是有一瞬间,感知到了她的内力。那内力的气息,和从身后偷袭我的那人,十分相像。”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以致于脸色又更苍白了一些。越知初有些担心,连忙又要去搭他的脉。
“小姐。”
可江遇还是躲开了,他对越知初郑重地问道:“若我说,我实在无心掺和进这个山庄里的事,你会放弃现在的想法吗?”
越知初怔了怔。
“现在的想法”?
他说的,是她要为他报仇的想法吗?
她几乎不假思索地道:“伤了你,我不可能让她全身而退。”
江遇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似乎对越知初的回答毫不意外,但又似乎有些失落。
越知初追问:“为何不让我给你看看伤?你先前服下的,是不是冬夏给你的牵肠?”
江遇笑了,脸色有些无奈:“既然知道我服了牵肠,怎么还要江神医再帮我看呢?要是被时长老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他竟然在和越知初开玩笑。
这是越知初很少见到的江遇,因此她更感到疑惑和不安,可一时半刻,她却无法分辨她那不安的源头。
但有一件事她十分清楚:“你为什么想让我放弃?你如果怀疑是慕妧伤了你,那我便去找她问清楚。总不会冤了她。”
她认识的江遇,总是置别人于自己之前,总是心怀感恩和善念,多过对人的职责和怨恨。
她本以为,江遇是和她记忆里想到的一样,他能做到“不恨”,因而他也从不需要“复仇”。
她以为他担心的,是她“滥杀无辜”的名声,和总把“私刑”置于审判之前的冲动。
所以她的解释,是说明她不会冤枉慕妧。
谁知,江遇却抿了抿唇,没有接话。他靠在廊柱上,目光远远地飘向了院子中央——
那里,还残留着越知初的“战果”。
无论是狼狈蹲在地上的慕如海,还是面如土色的尤立,或者被她几番追问后已经精疲力竭的霍夫子……
还有那几位,终于聚在了一起,不知正彼此说些什么的女学生们……
江遇半晌之后,才缓缓地开口:“小姐……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累……了?
这倒是越知初第一次,从江遇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她不禁感到十分好奇,但又下意识地想到,他确实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于是主动问道:“那我送你回坠叶?”
——她以为,他要的是,休息。
江遇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牵扯到了内伤,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越知初又急又担心,她几乎就要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他扛了走,却被江遇坚持架着胳膊反抗,拒绝了。
她这下真的有点被激怒了,差点就忍不住想对江遇低吼。
虽然还是尽力忍住了,但越知初同时惊讶地发现,她似乎总是能轻易地被江遇激怒——
或者说,江遇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她内心里一直自诩的“平静”。
她换了相对沉稳的语气,不解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我给你切脉你也不肯,我要带你走,你也不让。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办?”
江遇正欲开口,却忽然皱了一下眉头,停住了。
越知初也很快发现,裴佑白过来了。
裴佑白显然已经关注他们多时了,他从原先的位置慢慢走到这里,也丝毫没有要隐藏气息,或偷听她们对话的打算。
他只是十分坦然地走到了两人面前,先是对江遇点头示意,而后又问越知初:“怎么?找到了你要找的人,打算直接离开?”
越知初反问:“这又与你何干?”
她的语气算不上客气,裴佑白当然也听出了,这话中包含的不耐烦。
不过他还算沉静,还是很有耐心地道:“与我自然可以无关。但也……可以有关。”
越知初对他这一番废话更是不理解,直接问道:“裴指挥使,有话还请直说。”
裴佑白浅笑,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她不悦态度的影响,反而充满了笃定的意味:“越知初,你心乱了。”
越知初的眉头蹙了蹙。
裴佑白接着道:“你问霍夫子的问题,分明就快要问出结果,眼下却似乎不在意了。可见,你同我说的,你要讨的那个公道,只怕……并不是为了真正的公道,只是为了某些人吧。”
他这话说得也很不客气,就像在指责越知初之前的斩钉截铁、言之凿凿,都不过是她找人和“报私仇”的借口。
越知初多少有点心虚,她不可否认的是,她在对霍夫子质问那些真相时,想把梦竹山庄丑陋的真面目彻底揭开,想替那些地洞里的亡魂讨回公道,并不是假的;
而之后,当她看到重伤醒来的江遇,在江遇提出希望她能放弃这里的纷争时,她心里有了动摇,那也不是假的……
可从裴佑白嘴里说出这些,便让她天然地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敌意。
“所以呢?就算如此,又碍着裴指挥使什么了?”
越知初只好摆出破罐破摔的姿态,故意说着赌气的话。
裴佑白却定定地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剩下的是那双始终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似乎在通过他的目光,尽力剖析着她真实的想法。
江遇对这样的目光感到不悦,他忍不住从廊柱上站直了身体,甚至摆出了防御的姿态,站到了裴佑白的正前方,也隔挡开了裴佑白原本直直看向越知初的目光。
裴佑白挑了挑眉,又恢复了脸上那淡淡的笑意:“江贤弟不必紧张,我的话看似问她,其实也在问你。”
江遇略怔了怔,尚未想好回应的说辞,裴佑白又道:“我想问二位,既然已知这梦竹山庄之中,罪孽深重、迷雾重重,何以在已经守得云开快要见月明的情况下,忽然又想放弃,一走了之?我想再请教二位,如若放弃离开,之后再想起梦竹山庄,想起这些女子,想起那口枯井……心里,可真能过意得去?”
越知初听到这话,顿时一股气血涌上心头,她上前一步将江遇拉到身后,直视着裴佑白怀疑的眼睛,嘲弄地反问道:“裴指挥使恐怕误会了!我们只是小老百姓,能管好自己,管好身边的三五亲人,便已足够算得上功德圆满了!裴指挥使这话的意思,难道……还想利用你假想中的愧疚感,来对我们进行内心的审判??”
她从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她只是有太多,无论多么想要忍住,却仍然“看不惯”的事。
她看不惯山庄里的夫子们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沽名钓誉,结交朝廷权臣;
她也看不惯那些富家公子和小姐们,理所当然地就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
她当然更看不惯嘴上读着圣贤书,说着好听的话,心向“君子之道”的读书人,实际上奸污杀人,无恶不作。
……
可她看不惯的事情再如何多,却也不代表,她“应该”管。
她管或不管,全凭她自己的心意。也只凭她当下的心意。
却也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
否则,那些人,和满口仁义道德却干着肮脏勾当的夫子们,有何区别。
——无非是给自己披了一层“高贵”的皮,做着自己想要、或利用别人方可达到的,丑事。
越知初在这一刻,对裴佑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
却不知,裴佑白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问题,本意……都是一种诚挚的试探。
她这么一通激昂而不满的质问,让裴佑白的脸色终于比先前难看了一些。
就像,一贯挂在他脸上的平静和笑意,在此刻终于经受不住她猛烈的攻击,终于还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裴佑白只是轻轻地低下了头,移开了原本始终追随着越知初的目光,任由自己的眼睛无神地看向地面,无精打采地道:“如此……越姑娘说得没错。是裴某唐突了。”
他这话说得很轻,虽然越知初和江遇都能听见,可他似乎,又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他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同自言自语般的叹息,又像是对他心中,某种渴望已久却最终失去了的信念的……惋惜。
越知初其实在说完那些话的同时,就立刻感到了……不合适。
尤其是想到,在莫婉贤先前要扬言“拿下她”的时候,裴佑白几乎毫不犹豫,甚至,不需要选择地就站在了她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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