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让越知初心酸的,还不是这些话难听。
而是——
那就是实话。
她说怕她拖累了李老三,她说怕李老三因她而遭受不测……
那些也不是假话。
只不过,归根结底,那些旁人眼里看起来的“关心”,也还是为了真话而存在的。
——因为,如果李老三因她而出了意外,比如因她而死,那对她来说,只会是额外的麻烦。
她的确害怕李老三会因她而遭遇危险,可那背后的真相,却不是她有多么珍惜李老三的性命——
而是,她不想背负上,对旁人的命感到“内疚”的责任。
尤其是,她明明可以不背的。
“自责”这种情感,一旦扎进了心里,就会日日夜夜、时时刻刻,让人心头绞痛,无法解脱。
她不想对旁人的命运负责,能做的,便只有不和旁人的命运产生交集。
或者说,交集,越少越好。
在她数次发现,江遇可以轻易牵动她的情绪时,越知初就也发现了,原来……不知不觉中,无论她多么努力在做这件事,她对江遇这个人,还是早就背负上了,她并不想背负的责任。
可江遇也好,池家兄弟也好,她不后悔。
她从人生的绝难之处救了他们,对她而言,只是一种试探。
一种,伸出了援助之手的试探。
而不想自救的人,或已然泯灭了求生之意的人,或是选择了沉沦在黑暗之中的人……那样的人,她就算看到了他们的悲剧,也只会选择冷眼旁观。
可即便是她的确救了那些人,她也深刻地知道,那不是因为她善良、她侠义、她有大爱……
而只是因为——
她的人生漫长,一辈子又一辈子,她总不能十年百年前年的……都一直这样孤独地活着。
“虫子”们,有些是她亲手救的,有些是她救的人救的。
而她数百年来一直没放弃这个组织,本意也是想,让那些被世道逼得无从生存,却仍然身负信念、拼命求生的人,有条活路。
可她能做的,以她一己之力能达成的,毕竟十分有限。
她不想再把自己的人生,与太多人的命运绑在一起。
她也想,在帮江遇、帮冬夏、帮周运、帮池家……帮他们都报了仇之后,就真正能去过一过,她一直向往的,云游天下的、普通而惬意的生活。
——可直到,师父、赫连家、小花、北街、祝家……种种莫名的恩怨和秘密,将她这辈子的命运,再次与那许多她并不知晓的人和事联系到一起……
她知道,她便没有了去独自追求“潇洒”的能力。
但至少,她不愿再搭上更多了。
李老三也好,阿菱也好,他们或许也是苦命人。
可他们一个,已经有了可以生存的活计;一个,是在这世道里可以读书认字的大家闺秀,他们的命运……
或许原本也不清晰。
但,无需再因她,而变得更缥缈了。
越知初转身就往后院的方向继续走,似乎在用行动告知江遇她的决心。
江遇默默地看她,也没有出言阻止,只是轻声地告诉李老三:“李大哥放心,那原本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对身体好的补药。既然小姐她心意已决,李大哥……还有这位姑娘,你们还是请回吧。”
他说完,转身便去追随着越知初的脚步。
他的内伤尚未痊愈,而越知初这次也没有停下来扶他,可见,她的心里,远不如她的表面上那么坚定不移。
——她就像,还在和什么东西赌气、较劲。
眼见着越知初和江遇渐行渐远,越知初甚至有意加快了脚步,李老三和阿菱却始终跪在原地没有起身。
就在程望打算劝他们起身的时候,阿菱忽然对着越知初即将消失的背影大声叫道:“我祖父,在都司衙门任职!你若不收我为徒,我便求我祖父,找个由头,让你那位裴指挥使……丢了官帽!”
“阿菱!”程望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制止。
再怎么讲,越知初的话虽然难听,可好歹还算是合情合理,但阿菱这样的话……就真有小人之嫌了。
阿菱却不以为意,她见越知初的背影决绝,便接着喊道:“就算你不在乎那位裴指挥使的官运,难道你师父的命你也不在乎吗?!”
——越知初的脚步停住了。
她未曾想到,一位十几岁的小姑娘,在这看似隐世的山庄里读所谓的圣贤书,却张口就敢用人命威胁她。
阿菱见她回过头,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程望和李老三却面色紧张,他们虽然也算不上了解越知初,却多少能从与她不多的互动里,感受到她这个人最明显的性格——
她是最讨厌被威胁的。尤其是,她在乎的人的命。
为了找她弟弟,她不惜和山庄里所有的夫子们宣战,也因为慕如海扬言要杀了施怡冉,她没忍住对慕如海动了手。
而阿菱说的这些话,无疑于在挑战她的底线。就算真能让越知初为了这些话停留,李老三和程望也担心,结果绝不会是阿菱想要的。
果然,越知初再回到他们几人眼前时,脸上的神色已经再没有了先前的客气与礼貌,只剩下了狠戾。
她用淬满寒意的声音,冷冷地问还跪在地上的阿菱:“你说,我若不收你,你祖父,会杀了我师父?”
阿菱扬着头,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反问道:“宅自逍,现在人在何处?你是否不知?你那位师兄,裴指挥使,却始终在追查你们师父的下落呢。”
越知初按捺住内心已经升腾的怒火,只想从她口中追问出她在意的答案:“我问你的是,我若不收你,你打算让你祖父杀了我师父?”
她的问题和先前一模一样,仿佛她在意的,并非宅自逍人在何处、是否有生命危险,而是——
阿菱口中的“祖父”,是否会真的因孙女的一句话,就随意断送一条人命。
那关乎着越知初真正想做的事。
阿菱却仍然坚持着她最初的意见:“你真的在乎吗?你若真的在乎,为何不肯收我为徒?”
越知初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事实上她也真的笑出了声。
她甚至没顾上去注意,江遇在她后面,还在挣扎着是否要跟着她走回来,他的脚步已经蹒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迟暮——不,就像是快要辞世的老人,毫无生气。
越知初只想对阿菱最后警告一句:“你若只是想拜我为师,用的手段却是威胁我,若你目的不成,便要杀了我的师父。那我告诉你,别说收你为徒,我立时三刻就能让你祖父,再也没了你这个孙女。你记住——我不管你是谁,我江初不想做的事,绝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
丢下这句话,她返身便要去找江遇,可也就在她差点要看见江遇那虚弱的躯体之前,阿菱的冷笑又刺耳地传进了越知初的耳朵:“是么?你真的不会?那你怎么没有发现,你弟弟,已经命不久矣了?”
越知初立刻转头去死死盯着阿菱的眼睛,她的眼神中,是来不及也根本不想掩盖的杀意!
在得到阿菱肯定而挑衅的眼神反馈之后,越知初不得不马上回过头去看江遇——
果然,江遇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越知初立刻飞身而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江遇的身体,这才看到他的嘴角,甚至残留着明显的血迹。
她顿时感到心头猛然一痛,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慌乱之中:“你……你……”
她本想怒吼着问江遇,你到底怎么了?
可看着他连呼吸都变得费力的面容,感受到他的气息已经混乱到无法控制他的身体——
巨大的恐惧和无措,就像深海里迷茫着的、未知的黑暗一样——
顷刻间,笼罩了越知初整个人的身心!
让她感到无法呼吸,也无法吐出更多的话语……
江遇……
江遇!
她只能手忙脚乱地拉住江遇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去探他的脉搏——
而这一次,江遇再也无力阻止她,或推开她。
果然!
他的脉象,果然与将死之人无异!
那是极其混乱的脉象,但里面暗含着他极力运用内力压制、但又受到了内力反噬的损伤,令他体内的真气若有若无,预示着……他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越知初完全没想到,他的伤势,已经严重到这样的程度!
而此刻的她,回想起江遇先前的那句,“我累了”……
心头不免感到了,如同被刀剑狠狠刺入后,再用力搅动着的一般,刺骨的、汹涌的、让她无法承受的痛!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急着要往江遇的身体里输送一些护体的真气,想先让他的情况稳定下来——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江遇——
“你不能死!”
她几近怒吼着,将这话话喊了出来,同时眼眶中骤然流出汹涌的泪水。
害怕。
这是越知初这辈子,头一次感到……如此令她无力承受的,从未预见的……害怕!!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就在这一刻,这一个普通的傍晚,太阳西沉,月光逐渐笼罩上大地的这一刻——
越知初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完全感受不到周围一切的存在,也不在乎这所谓的吃人的山庄里的其他人、其他事,她也不记得就在不久前,她的内心里还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让她纠结的或犹豫的任何情绪……
她只能感到,冷。
彻骨的冷。
几乎让她无法动弹的冷。
那是害怕……?
是恐惧……?
还是她不曾经历的,或是早已忘却的——
她根本不能承受的,对“失去”的抗拒?!
不!
不能!
不可能!!
她不能接受!
她不能想,也不敢想——
“江遇死了”……这四个字的,一丝一毫的可能!
她不可能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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