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佑白确认了程望三人并无性命之忧后,等那掌的威力散去,立刻就上前确认越知初的情况。
她果然击出了威力十足的一掌,而即便是她用了“息若宁”,那掌也显然反噬了她自己。
——走火入魔在即,她的控制力,远没有清醒的时候那么自如。
幸好,她只是被自己的内力波及,并没有受到重创,而她怀里的江遇,看起来也还一息尚存。
但最让裴佑白意外的,是他看清了方才情急之下,听从霍夫子的意见,被他扔到了越知初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本……
书?!
并且,在完全承受了越知初的一掌之后,那本书竟然安然无恙,甚至还缓缓地悬在空中。
他有些吃惊,但一时也顾不上书了,他先是叫着越知初的名字:“越知初、越知初……”
而后看她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才又问道:“你……没事吧?还认得我吗?”
越知初怔怔地看他,就像大梦初醒一般,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裴佑白?你怎么……”
然后她迷离的目光,看到了她怀里的江遇。
她立刻清醒了过来,马上迈步又要向前走:“裴佑白,别挡着我,我有急事!”
她的语气仍然焦急,对江遇的情况仍然十分紧张,但显然没有了先前那不顾一切的杀意。
裴佑白连忙轻轻拦住她,柔声安抚道:“你先别急——咳咳咳……”
他自己的伤势也适时让他咳出一口血,这才引起越知初的注意:“你怎么了?你——”
你怎么也……受伤了?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后怕地问:“我干的?”
刚才的她,就像经历了一场短暂却令人无处可逃的噩梦,她的眼前看到很多东西,她的脑子里听到很多声音,可她却怎么都醒不过来、醒不过来……
她只想用尽全力,消除那些不断吞噬她的声音,打碎那些不断让她恐惧的画面……
然后……
然后……
她好像,她好像对什么人出了手。
那不是梦?
那是……裴佑白?!
越知初的理智再次受到了冲击,她不断追问:“你没事吧?!伤到哪里?我……我刚刚对你做了什么?”
她已经无法再承受——
“有人因她而死”这样的事情了。
但,不对,江遇还没死,裴佑白也不会死,她绝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越知初一把拉住裴佑白的手,就去探他的脉象,在确认他只是受了伤,伤势却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之后,她深深地舒出一口气,但很快又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裴佑白,道:“快,吃一粒这个!然后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睡上一觉——”
正说着,她的声音忽然停住了,整个人的表情也变成了震惊。
不对……
不对!
她给裴佑白递过去的是“牵肠”,那是时冬夏拍着胸脯保证的“神药”,她说只要是内伤,服下这药,睡上两个时辰,就算不能即刻痊愈,一定能有效缓解!
只要醒来后再自行调息,多加休养,如若还不能痊愈……隔日再服下一粒,再重复一遍——
就算再如何重的内伤,只要人没死,也没有完全昏厥,如此往复几日,怎么都会好的!
时冬夏还说,就算受伤之人内力不足,导致服下牵肠也不能让其痊愈,只要再找个功力深厚之人,稍微渡一些真气护住那人的心脉,便也绝对可以助其迅速恢复!
那么……
那么江遇,怎么会伤到这种地步?!
时冬夏骗了她?
还是时冬夏的药,也出了问题?
越知初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她怀疑的,要么是时冬夏的医术,要么是时冬夏的为人……
这个怀疑,让她害怕。
她一把收回原本要递向裴佑白的手,口中不安地呢喃道:“不、不……还是别吃了,别吃了。你快去找大夫!我来帮你调息!”
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慌乱。
江遇危在旦夕,裴佑白被她所伤,她无法自控地时刻往最坏的方向联想……
她想给裴佑白调息,却不敢轻易给他吃时冬夏的药,可她又急着救江遇,那一只还抱着江遇的手,不自觉又攥得很紧。
越知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旁人不了解她也就罢了,裴佑白却深刻明白,这样的她,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无论她看起来多么强大,无论实际上她有多么强大,此时此刻,江遇的性命,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如果江遇真的死了,裴佑白可以确信,他眼前这名女子,作为“越知初”的信念,只须顷刻间,就会崩塌。
他不能眼见着最可怕的事情发生。
于是,裴佑白先是伸出双手,用力地捏住越知初的双肩,似乎想向她传递一些,他此刻仍然坚定的力量。
而后,他冷静地对她说:“越知初,你听我说,江遇不会死的。我会想尽办法救他,我们一起想办法。但你得先冷静下来,你若继续这样慌手慌脚,不但会耽误了我们救他,也会伤了你自己,伤了所有人。听懂了吗?你冷静一点。”
这一次,裴佑白的话,终于真正传进了,之前被无助击溃的越知初的心。
她这才缓缓松开了原本死死攥着江遇的手,并在裴佑白的示意下,终于放心地将怀里的江遇递给了裴佑白。
裴佑白抱着江遇,继续对越知初道:“我没事,只是轻伤,你不用担心。等我们找到救江遇的办法,我会自行疗伤。你先冷静一下,也让自己休息一下。”
方才那两掌,和她内息的反应,早已让裴佑白看出,纵然她功力深厚,也经不住那样强烈的,接连不断的消耗。
可眼下真正让他紧张的,同样是,江遇的命。
江遇到底怎么了?
为何会突然伤得这么重?
裴佑白来到梦竹山庄,原本就是为了追查合泽驿站的可疑,在越知初说出那口枯井中的秘密之时,他之所以没有感到意外,正是因为卫司衙门也早在数月前,就开始追查禹州府的失踪人口。
而他一直也悄悄派人跟着越知初……
因而,对越知初一行人的行踪还算清楚。
他知道,她会沿路去京城,她同他一样,最终是要去营救师父的。
那么她这一路的经历和行动,他便少不得,想暗中相助。
以他对越知初的了解,她若知晓了驿站地洞内的秘密,应当也不会视而不见。
因此,在得到她已进了合泽驿站后不久,他便派人放出消息,说禹州卫司衙门,会对禹州府辖内的所有管道和驿站进行检查,试图将那位霍驿使引蛇出洞。
并且,他顺利做到了让那位霍驿使自乱阵脚——
霍驿使在得知卫司衙门要来检查之后,不但试图杀人灭口,甚至绑了他以为目睹了他杀人灭口的李老三。
可裴佑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的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的同时,在这梦竹山庄之内发生的意外,会让越知初问出了关于慕如海的那些罪行。
更没想到,就在他以为事情接近水落石出的时候,她会忽然决定,要带着江遇离开——
而如今,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江遇,他当然也就想通了,为什么江遇当时会执意要走。
——这或许,是江遇在以为自己快要死之前,最后的任性了吧。
越知初在那时,可能还不知道,江遇的伤势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情况,但她仍然被内心的感受牵动着,即便弃下她亲自查出的奸污案不顾,也想要听从江遇的意见。
——可纵然她不知江遇瞒着她的伤情,她仍然能敏锐地察觉江遇要走的决心。
这又何尝不是令人艳羡的默契?
裴佑白有些惭愧,先前他对越知初的那些评断,何尝不是他的一己之私呢?
他纵然无法未卜先知,纵然疏漏了江遇的伤情,可他在那一刻,也只是想,表达他自己对越知初的失望,和希望她帮助自己掀翻禹州这些恶事的私心……
却忘了,越知初也是一个人。
无论她有多么强,无论她有着怎样的能力,无论这个天下的改变是否非她不可……
她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也有她的软肋,有她的弱点,和她——不惜一切也想守护的东西。
如果说,在来到这条石道之前,接下她那掌之前,裴佑白心里所想的,还是尽量劝她留下帮助自己。
那么现在,他心中的真实所想,是无论如何,也要帮她救下江遇的命。
不为别的。
只为了,在她精神几乎崩溃的那一刻,在她走火入魔的边缘,裴佑白在她眼中见到的——
仍然,不是,“毁灭一切”的杀意。
而是,“守护同伴”的决心。
是那份东西,让她成为了今日的越知初。
也是那份东西,让她最终没有真的走火入魔,而是恢复了理智。
那么,守住那份东西,才能让她真正继续成为,他私心里,希望她成为的那个人。
才能真正实现——
那个,能帮助他,也能帮助天下万民,也是师父口中,只有她才能做到的,去浊扬清的,“天道”。
他抱着江遇,尽量平稳又快步地走向了匆匆赶来的霍夫子,急切地问:“霍夫子,烦请立刻给我安排一间客房,我要为这位公子疗伤。”
——而在他赶来拦阻越知初的路上,早已派了他亲信的护卫,去禹州城内,重金请来所有擅长治疗内伤的大夫,采购所有名贵而有益内伤恢复的药材。
同时,裴佑白也派了人,去合泽驿站通知那位“独步飞天”的池仲灵,立刻去接那位“毒魁”——时冬夏。
他知道,那也是越知初方才,执意想带江遇去找的人。
那是她的“相信”,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从未如此庆幸,即便越知初本人对他还不够信任,但宅自逍还是早已,私下将不少“虫”的秘密告知于他。
包括那枚至关重要的信物——那块满是瑕疵的,蛹状翡翠虫玉。
若非有它,只怕他的人,也很难说动池仲灵。
眼下,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只有在心里暗中祈求:江遇,你一定要撑住。
至少,撑到时冬夏来。
你不能死。
你若死了……
只怕除了朝廷,除了那贪得无厌的姬氏皇帝,没有人,会真的高兴。
也没有人,再有机会和能力,继续她那“悬蝶”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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