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事实上,这个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令人震惊,只不过忽然从施怡冉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出乎越知初的意料。
因为——
就像阿照立刻追问的:“有、有了?!怎么会……阿冉,他不是……不是都会给我们喝药么?你、你没喝?”
听了这话的施怡冉,表情果然痛苦而悲伤。
是了。
她没喝。
越知初一想起她曾深情款款地叫着“慕郎”,就猜到这个孩子……多半来自施怡冉的侥幸之心。
阿照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不由自主地去看囚车里面目狰狞的那人,慕如海的脸上,已经是血肉与墨盐融在一起,十分丑陋而恶心的模样。
越知初轻声道:“没事的阿冉,别怕。我们先回去,再一起想办法。”
她的声音柔软而充满力量,让施怡冉头一次……从一个“陌生人”这里,感受到了毫无偏见的……关切。
在得知自己可能怀孕之后,施怡冉一度十分绝望。
可她不敢把事情告诉慕如海,她知道,慕如海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可她呢?她自己想要吗?
她还没想明白……
那时,她只有一丝卑微的期盼,盼着慕如海也许对她有三分——不,哪怕一分情意,她便能说服自己留下这个孩子,好好抚养孩子长大。
哪怕,代价是,她无法继续留在合岐山读书了。
可她在前院听到的一切……
慕如海甚至想要掐死她的事实……
让施怡冉彻底死心了。
她知道,这个禽兽,根本没有心,也没有爱。
那些只是为了哄骗她睡觉的甜言蜜语,原来……真的,没有半个字是真的。
可怀孕的事,她便更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了。
虽然,若非她自己,先带头揭开了慕如海丑恶的真面目……
她或许还不知道,这个山庄里……原来,除了那位真正的千金小姐,还有被晏菱凑巧救下的程旭……
其他女子,都已经遭到了慕如海的魔爪。
甚至,他连他的亲女儿,都没有放过。
在越知初把慕如海阉了之前,施怡冉甚至不敢和任何人讲话,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莫婉贤——那个,可以说是一手将她推向了深渊的“恩师”。
直到,阿照来找她,告诉她别怕,虽然彼此命运同样凄惨,可她们还活着,慕如海也被抓了。
以后……
她们还会有“以后”的。
可施怡冉心里知道,或许阿照她们还有以后……
她,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却未必有“以后”了。
施怡冉是被阿照带着来后门的,自从发现了慕妧的尸体,她们便惊魂不定地想了很久。
直到,阿照说,不能再自怜自艾了。至少,“我们要替阿妧讨回点什么”。
于是阿照带着她去求助裴佑白,她们想让裴佑白替她们主持公道——看起来,这位裴大人,还像是个好官。
谁知,裴佑白却只是抿了抿唇,柔和地告诉她们:“我是朝廷命官,慕如海此人,在尚未审判定罪之前,我只能先把他带回卫司大狱。而日后如果要审,只怕各位还得前去衙门作证。”
一听去衙门作证,阿照和施怡冉的脸色都僵硬了不少。
幸好,裴佑白又接着说:“不过……你们可以去找那位……江姑娘。我想,她会帮你们的。”
其实,在施怡冉的印象里,她并不怎么了解越知初。她只知道,那是一个……看起来随心所欲的女子。她去前院,所有人都想阻拦她,慕如海和尤立当然尤其害怕。
只有越知初,她对施怡冉说,“你别怕,想说什么,只管说。”
——施怡冉从那一刻起,内心里就有些羡慕。
羡慕到……甚至有些嫉妒。
尤其当慕如海掐住她的脖子,扬言要杀了她的时候,救下她的,也是那随心所欲的越知初。
好像没有什么,能拦住这位身怀武功的女子。
是武功吗?
她和越知初之间的差别,是武功吗?
施怡冉想,早知如此,来山庄读书,或许不如去山里学武。
可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慕妧,慕妧她也去青时山学武了……然而,学武,却并没能让慕妧像越知初那样……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反而,竟让慕妧选择了那一条自绝之路。
施怡冉靠在越知初怀里,几乎双腿绵软地被她带着走回了红袖院。
阿照一路带着越知初,把施怡冉带回了她的寝屋。
阿照也没有离开,她静静地望着越知初把施怡冉扶到床上,还听见越知初小心地叮嘱施怡冉:“既然是有身子的人,切记不可再情绪激动了。不管是伤心,还是生气,都不能折腾自己的身子。不管孩子的事最后怎么样……你得为自己多考虑。”
施怡冉还在小声抽泣,但比先前那失声痛哭的情形已经好了一些。
阿照走近了床边,也和越知初一起,在床头耐心地陪着她。
“阿冉……”她轻轻唤着施怡冉。
施怡冉抬起已经哭红的双眼,泪眼汪汪地地看着阿照,用浓厚的鼻音回应道:“阿照……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阿照立刻反驳:“都是那个混蛋害的!与我们自己又有何干!阿冉,你千万别这么想,别再为那个混蛋的事伤神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
“没错,我听说孕中容易多思,你本来心情就不好,更不能再多想些有的没的了。不如……这几天,就让阿照陪着你吧?”
越知初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阿照。
阿照用力点头:“当然!我陪着你。阿冉,别怕。”
阿照看向施怡冉的眼神满是坚定。
或许,不只是坚定。
越知初悄悄地想。
但她还有个疑问:“阿照……你和阿冉,你们……是禹州来的?或者,是从其他地方慕名而来?”
听说这合岐山上的梦竹山庄,在虞国还算出名。越知初竟然没听说过——
当然了,她对文人学子的事,向来也不怎么感兴趣。
人活得越久,感兴趣的事……就越来越少。
只是晏菱的来历,让她忽然产生了不少疑惑。
如果,连京城的大户人家——大到“惠德公”晏准这样的人物,都特意把唯一的孙女送到这里来……
那也许,霍夫子此人,以及他的这个山庄,是真的有些来头。
可如果是那样的话……
这里收学的条件,岂非太过儿戏?
城里的达官贵人家,自然是可以支付高昂的费用,比如晏菱。
可霍夫子也会同意莫婉贤,把程家兄妹带进来,也用心教授他们了。
那……阿照和施怡冉,又是什么来历呢?
如果按照先前,她所听说的那些——慕如海此人虽然色胆包天,却仍然畏惧权势,欺软怕硬。
他不敢对晏菱下手,连晏菱护着的程旭也从他手里逃脱了。
那就意味着,阿照和施怡冉的家世,至少同京城晏氏没得比。
那么……
慕如海又是以谁为靠山的呢?
总不能是霍夫子吧!
越知初最先怀疑的就是霍夫子,可她见霍夫子在听闻慕如海的禽兽行径后的反应,不像是知情又包庇,更像是一无所知,并且深感不齿。
霍夫子用的说法是,“清理门户”。
可见,霍夫子纵然有他自己的秘密,比如他的侄子,比如山庄里的地洞……
可慕如海的这些罪行,只怕与霍夫子无关。
那他对晏菱的恐惧,便不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对一个嚣张跋扈的女学生的忌惮……
更像是,他清楚地知道,晏菱,他惹不起——就连他身后的“靠山”,或许也惹不起。
那施怡冉和阿照的身世,就难免让越知初感到好奇了。
要了解慕如海的行事缘由,要摸出他身后藏着的那股……“势力”,就得先弄清,那人,那势,是谁。
越知初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
一个,她在坠叶时,从江遇口中听说的,凌茉茉招供的答案——“京城的大人物”。
“皇族”……
会是那个“皇族”吗?
可是这又不太合理。
姬氏,总不见得连一个偏远县区的教书先生,都要扶植吧?
慕如海如果真的有“靠山”,那人,能从慕如海这里,得到什么呢?
如果说谢轩受到姬氏扶持,是因为,他为姬氏做了不少脏活累活……
越知初想到这里,忽然愣住了。
她想到了。
“人镖”?!
虽然她没有亲自去审凌茉茉——事实上,她对凌茉茉一家,都没有兴趣。
那是周运的“如愿令”。
那也是时冬夏和池家的仇敌。
越知初要做的,无非是,报仇。
——不仅仅是报仇,还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江遇从凌茉茉那里审出的答案,此刻却被越知初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一起……
“我……”
越知初还在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各桩事件的关联,施怡冉却踌躇着开了口。
“我不是禹州的,我……是甘县人。家中早年因水灾逃去了怀临府,我父亲,是怀临府平安镖局的总镖头。”
越知初的心里,顿时被这话激起了不少波澜。
甘县?!
江遇的……故乡?
施怡冉也是甘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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