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用了午膳，孟琮便吩咐人去取近三年大昭的户部、兵部和工部的年报账簿。太监们抬了整整一大箱子过来。这一箱子还仅仅只是两京十三行省的汇总记录。
孟琮在御书房里忙活起来。
他将其中田土地册、粮食铁盐、税收及人口整理转化成从盛世学到的报表格式，用经营分析的维度全局纵览本朝的收支。
他清楚的知道，要发展没有钱是不行的。要把百姓养好，更是要给百姓找出生财的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抬手拿茶碗，发现竟然还是温的。
他看了眼旁边垂手侍立着的冯大宝，定是这太监时刻关注着茶水，倒是个有心的。
“过来，帮朕研墨。你识字吗？”
“小人认识的。”冯大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庆公公时常监督我们学一点。”
孟琮听到他讲王余庆，下笔一顿：“你在替他求情？”
“小人、小人不敢。”
孟琮心中生出异样，好像有什么线头从脑海中滑了过去。
他盯着冯大宝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越来越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他却想不起来这太监是在什么时候给他留下的印象。
毕竟距离他上一世，已经过去千年之久。无关紧要的人他早就忘个精光。
他不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专注于当下更重要的事情。
日头西坠，不知不觉已经连续整理了三个时辰，眼睛发胀，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突突跳着。他又灌了一口热茶，整个人不但没有舒畅些，反倒更加烦躁起来。
心里头那股不知从哪来的无名火，越烧越高。
孟琮砰的摔上碗盖，火道：“怎么还是热茶！朕要冷的！”
毫无来由的发起火来。
冯大宝顿时吓了一跳，声音也颤抖起来：“小人、小人……”
孟琮伸手按住了额头，这……绝不正常。
这时御书房的门被敲响了，两旁的御前侍卫查验了无异常，于是放行。
何美人拖着脚镣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小白瓶。
只听着少年声音冷漠：“皇上喜怒无常，你有几条命，还不快滚出去！”
冯大宝如蒙大赦，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
“皇上头疼病又犯了，该服药了。”
孟琮伸手接过那个小白瓶，记忆浮现。
刚登基时，他和裴首辅家裴二郎微服出游。他因为过早通晓情.欲，如今竟后继无力。看到万花楼用此物助兴，他服用后果然更加男人。后来竟对此物上瘾。
甚至到了每日都要服用的地步。
现在他知道，这是加了壮阳之物的寒食散。
少服是良药，过量服用便是毒药。甚至让人喜怒无常，性情大变。
孟琮将这小白瓶捏在手心，紧紧闭上了眼睛。
尽管腹内翻涌，头痛欲裂，但孟琮却咬紧了牙关。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我不能输。
他服用日短，终归会有办法戒除。若是放纵.欲.望，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念头所至，头疼渐渐缓解，他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七八分清明。
眼前少年失望的眼神一闪而过，躲在门后的冯大宝露出一点窥视的眼。
孟琮在这一刻，突然清醒无比的意识到。
在这个皇宫里，他是所有人的主子。
也是所有人的猎物。
而眼前这个少年，明显是恨他的。
孟琮将少年全身上下打量了一圈。
黑粗铁链自不必说，连何美人脚上也是光着的。
京城寒冷，那双光着的脚上已经被冻得黑紫，冻疮溃破，甚至流着脓水。
“为何不穿鞋子？”
少年不忿的撩起眼皮，纯黑的眼瞳像小兽一样充满戒备：“皇上，这不是您的旨意吗？蛮族，不配穿鞋。”
死去的记忆再一次击中了他。
是了，这少年不从他。
所以想了个这法子折辱人家。
孟琮心中很不是滋味，你活该啊，真是不做人。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孟琮扶着案桌，听着那铁链碰撞声渐渐远去，何美人的结局也从记忆的沟沟.缝缝中被拉扯出来。
这少年原是西越进贡的一批奴隶，而这少年是最美貌的一个。他见猎心喜，便点人入宫。后来才知道，这少年原也是边陲小国的国主之子，国破覆灭，母亲妹妹全被俘虏做了西越王族的奴隶。
西越王听闻大昭皇帝好男色，便把他送过来。并且威胁他一定要从大昭传递宫.内机密，偷取当年西越皇陵的藏宝图。否则就把他的母亲妹妹全都卖去做妓。
但因他不受宠，又被上了枷锁，一身武功也无处施展，偷藏宝图的任务迟迟没有进展，在宫里被各种小人苛刻欺压。
等到几年后孟琮被反贼诛杀，少年逃出宫才知道，因为他的处境，西越王早就把母亲和妹妹卖入窑子，母亲不堪欺侮凌虐自尽，妹妹也不堪接客而病死。少年就此黑化成了边陲有名的杀神，专门屠戮大昭的子民。
而孟琮当时其实听人汇报过少年的事，要入宫奴隶的背景会被人查的十分清楚。
但他毫不在意，听之任之，最终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孟琮叹了口气，召来太监总管，吩咐了一番。
夜幕降临，宫.内点起灯火，轮值太监换班。孟琮仍然埋头案牍中，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冯大宝，你留下来，给朕研墨。”
正往外走的冯大宝肩膀一紧，很快又放松下来：“小人遵旨。”
“朕和魏公公知会了，点了你贴身服侍朕。”这是升他做起居太监的意思。
起居太监，离皇帝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王余庆下放浣衣局后，多少太监想要削尖了脑袋讨好皇上，竟然被这个不善言辞的冯大宝给捷足先登。
是以此话一出，前来换班的太监脸上露出了嫉妒不平之色。
孟琮正仔细留意着屋里人的神色，故意问：“你，不高兴？”
冯大宝先是一愣，才挤出高兴的表情：“小人太高兴了，小人谢皇上。”
觉得可疑的人，自然要放在身边好好看看。
看看你到底是谁插在我身边的人。
-
谁成想，向来疏于正事的皇帝，竟然在御书房呆了一整天，晚上还大有通宵的架势。
冯大宝今日轮值本就没睡好，此刻又小心翼翼提着心神伺候，已经十分疲惫。
万籁俱寂，案桌前孟琮奋笔疾书，除了准备在两日后年初预算会上和裴济博弈的数据，恨不能将自己在盛世所想所学全都记录下来。
他生怕时间不够，想将后事也安排妥当。
这时，门外传来了喧哗声。在安静的夜中分外清晰。
“请皇上收回成命！”
魏公公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掌管整个宫.内上万太监宫女，事务繁忙。皇上吩咐说解了这何美人的枷锁。
谁知他吩咐下面的人去办，办事的人回来说何美人抵抗的厉害，还闹到了他的面前。
他无法，只得带人来见皇上。
冯大宝把御书房的门打开，就看到中庭跪了个人影，旁边是魏公公带着两个随侍太监。
他立刻给魏公公行礼，魏公公打量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道：“冯公公不必如此，都是为皇上办事，咱们都要忠心本分才好。”
点了冯大宝一句，他也不等冯大宝回应，便朝里面走去，低声把情况禀给皇上。
孟琮顺着魏公公的方向看去，那个人影跪得笔直，月光下少年眉目越发精致。
他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先让人进来，外面冷。”
“皇上仁爱体恤。让人进来。”
异族少年走进御书房，脸色已冻得铁青。
他手上举着铁链，重重的跪在地上。
“请皇上收回成命！”
魏公公附在耳边解释道：“何美人不愿意让我们给他把脚镣解了。”
“为何？”
“皇上您忘了，您说既然不愿意侍寝，腿就不必张开了。所以脚上始终是带着脚镣的。”
孟琮早把自己说过的给忘记了。
他让魏公公把钥匙给他，然后挥了挥手：“朕和他聊聊。你们退下。”
片刻功夫，御书房里的人退了个干净，门也带上了。
眼前少年倔强的跪着，身形单薄，一双杏眼死死的盯着他，仿佛来表示他不侍寝的决心。
孟琮朝地上跪着的人招招手。
少年只好膝行上前，表情很是不愿。
“你可以杀我，我绝不侍寝。”
孟琮居高临下的仔细端详。
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逐渐显露男人的骨骼。
下颚线锋利流畅，那眉骨深刻，有一丝异域美.感，却又不是特别突兀，与精致的五官中和的刚刚好，更显英气。
那双眼睛尤其漂亮，纯黑色的眼瞳，像一只懵懂天真又防备的小兽。
孟琮心神微漾，不由唾弃自己。
我真是个混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侍寝，有骨气，很好。但是你.娘.亲和妹妹怎么办？”
“狗皇帝，你休想拿她们威胁我！”少年猛然挣动了下铁链。
“是朕在威胁你？威胁你的是那个把你送过来的人！”
“你们是一伙的！”少年愤怒的眼睛更加黑亮了，咬着牙露出尖尖的犬齿：“如果你肯借兵给我父王，我们根本不会亡国！”
孟琮心中一沉。有这样的事？他竟不知情。
“父王年年给大昭上贡，加急的书信写了四五封，却没有一封回信。直到破城，他都不相信，大昭抛弃了他！”
“对不起。朕不知情。”
“你骗人！你分明拿了西越的好处！”
“什么好处，你吗？一个不给朕侍寝的刺猬？如果朕真的想要强迫你，宫里的春.药少说也有四五十种，随便哪一种给你灌下去，你以为你能扛得住？”
少年脸色微红，又气又怒说不出话来。
“不必跪了，起来吧。”
少年拖着铁链站起来。
孟琮撩起铁链，只见少年修长的脚踝被磨出厚厚的血痂。
少年感觉结痂的地方被温软的指腹轻轻的抚过，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微微颤栗。
“狗皇帝，别碰我！”
孟琮表情有点严肃：“你这里已经开始腐烂了，如果再不拿掉镣铐，恐怕后面只能截肢了。”
少年强装的凶狠终于露出裂痕：“你骗人。”
“朕不喜欢强迫别人，本来一直想等你心甘情愿。但现在朕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想法，你大可放心。”
少年怀疑的看着孟琮，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你喜欢谢状元？”
孟琮原本要编的借口被打断，急忙否认：“不是他，是……”
“就是他！”
少年一副肯定的表情。
“……好吧，是他。”孟琮心里默默道，谢劲对不住，又败坏你的名声了。
他无奈的道：“你不要跟别人说。”
“谢状元是个好人，他还教我念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少年大约后面的诗记不住了，话头一转：“居然被你这个狗皇帝喜欢，他真倒霉。”
知道狗皇帝不再觊觎他的肉.体，少年紧绷的弦似乎终于放松。
“所以你对朕已经没用了，如果你的腿坏了，朕不会养一个废人的。”
少年反应过来：“你要赶我出宫？现在还不行！”
现在还不行，简直不打自招。
孟琮几乎想笑，杀神少年时候心眼子这么浅，真是傻得可爱。
他的声音低低的，几乎是在哄人了：“那你除了侍寝，还会干什么？我留你在身边，总要有点用。”
少年想了一圈，低声道：“我会打架，我替你打架行吗？”
正中孟琮下怀，但是孟琮却不能这么快答应。
他得演一下：“就你？”
这怀疑的眼神让少年的好胜心被激起来：“我以前可以打十个，哦不，一百个！”
孟琮笑起来，手指勾了勾：“这是钥匙。”
少年伸手接过那串钥匙，低头将脚上和手上的镣铐给去了。
脖子上的他无法解开，只好叫了句：“狗皇帝，你帮我解。”
“有外人在的话，这狗皇帝就别叫了。”
“知道了。”少年歪着头叫道，“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就在锁链解开的一瞬间，孟琮听见脑海里“叮”的一声。
“检测到有效赎罪，赎罪系统激活，罪孽值-1。”
何镜棠：这狗皇帝还怪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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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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