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枝和顾斯年吵完架的第二天顾斯年就死了。
接到顾斯年死讯的时候夏枝正在新买的房子里设计装修,她准备和顾斯年生个非常小的气,然后就应该是他哄她,她再大方的原谅他,哪怕不是他的错。之前的那些年都是这样的。
这次也不例外,果不其然下一秒顾斯年就来了电话。
夏枝勾起嘴角,数着时间在电话挂断之前接起来,故意没有说话,但其实在心里已经想好顾斯年会说什么,她要怎么回答了。
比如他会说:“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
有点好笑,但其实顾斯年只是想跟夏枝说几句话,他们已经超过快十五个小时没有说话了。顾斯年根本不会哄人,只会用一种笨笨的小心翼翼的方法凑到夏枝的面前,说一些他的非常简单非常朴素的请求——这已经是夏枝让他改变的一大进步了。哪怕夏枝拒绝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永远都不会离开。
顾斯年这个人做的永远比说的多,甚至他从来不说,夏枝为此苦恼很久,甚至想给他报个关于提高沟通能力的补习班,他肯定是最难教得学生,但幸好现在难教的顾斯年也学会了一点点主动的沟通与交流。除了昨天晚上的吵架,不如不说话,惹得她生气。
说是吵架,但其实只是夏枝单方面的不想理他。
夏枝已经预备要摆出那种不情不愿又拿他没办法的那种傲娇神情去回答他:“那好吧,但你以后可以多跟我说一些你的想法吗。晚上吗,晚上我想吃糖醋小排骨。”
其实这些想法只在夏枝脑子里过了几秒而已。
然后电话里是嘈杂的人声传来:“喂,您好是夏女士吗?顾斯年先生在家发现吞了大量的安眠药,发现的太晚抢救无效,他手机里面只有你的电话号,您是他的亲人吗?您方便来一下吗?喂、喂……”
一瞬间,夏枝的世界天旋地转。
反应过来的时候,夏枝已经到了医院。
她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医院是一大片白,人也已经蒙上白布了。夏枝连掀开的勇气都没有。这真的是现实世界吗?
搞什么啊,吵个架怎么就自杀了。他不是最爱她了吗,大家终于渡过那些难熬的时光了,终于美好的未来的就在眼前了,终于要搬进同一个家了。
医生递过来几张卫生纸:“夏女士节哀,您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方便来签个字吗?”
夏枝有些机械的转过头,她以为她很冷静,因为她现在都没有真实感,除了头有点晕的厉害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难过的情绪,可开口的瞬间才发觉脸上竟都是冰冷的眼泪。
“妻子,我是他的妻子。”
晚上不能吃糖醋小排骨了,以后都不能了。
顾斯年的爸妈都死了,有个不是亲生的弟弟去当医生了,两个人关系很戏剧性,还非常的不好,得知顾斯年的死讯不幸灾乐祸的来嘲笑就不错了。顾斯年也没朋友,最亲近的人就是夏枝。
夏枝家里面早期落魄,父亲被逼到心脏病发作去世了,继母是个痴情的,随着也自杀了。剩了个哥哥直接出了国,各种豺狼虎豹都要来分上夏氏的一碗羹。一朝墙倒众人推,向来张扬的夏大小姐为了躲债被迫躲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面。
夏枝那时候在出租屋里面夜以继日的画漫画,大概是身处在痛苦不堪回首的境地中,灵感迸发,作品质量和效率都出奇的高,而且她需要赚钱还清欠下的一大笔债务。但她却被告知债务已经被还清,与之同时的是顾斯年天天来扮演田螺姑娘,先是送饭菜,是很搞笑的理由,纸条上面写着“恭喜夏小姐成为第一百个住户。”夏枝当时看了看附近糟糕的环境,风吹来的空气都是夹杂着各家各户各种乱糟糟复杂的味道,她确定她入住的不是什么高档小区的别墅。
随后是各种珠宝、钻石甚至是一沓沓的现金,“今天水瓶座的幸运色是蓝色。”“今天水瓶座的幸运数字是9.”诸如此类的非常玄学且迷信的纸条。
这种行为相当的荒诞诡异。
夏枝从一开始的疑惑警惕,逐渐开始猜想明天门口会出现什么。
算是那段渺茫的生活里仅存的一点点期盼。
终于在有一天,夏枝决定要抓住这个田螺姑娘。外面响起一点点的声音,夏枝蹲在门口然后猛然推开门,还把门口的人撞了一下,白皙的额头上出现一片红痕。他就是这么呆呆看着她,夏枝惊呆了。
“顾斯年?”
夏枝当然知道他,一个高中的,不说其他的,就他那张脸就让人印象深刻。
顾斯年有些被发现的无措,无意识的摩挲袖口,那张稍显薄情的脸透出几分清澈的愚蠢对夏枝进行很真诚的道歉:“对不起...”
和他的那些纸条一样好笑,夏枝有点想笑,在对不起什么啊。
之后夏枝邀请他进屋坐,他表现得相当震惊又掩藏不住的欣喜:“我、我可以吗?”然后又自己否定:“还是算了吧...”
在夏枝的一句不要那么墨迹,他立刻就不说话了乖顺的跟着进去。
他喜欢她。
夏枝从他的进屋后根本不抬头,根本不说话,那么局促的神情中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后来的事情走向顺其自然,顾斯年相当的喜欢她,顾斯年好像是为夏枝一个人专门打造的一台精密的机器人一样去记住她的所有事情。但他是个闷葫芦什么也不说,夏枝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斯年认为他配不上她,自觉要做她生命里面的配角,不,连配角都算不上的一颗尘埃。但明明顾氏已经被他收入囊中,无数的钱权他唾手可得。
如果不是夏枝推开了那扇门,顾斯年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夏枝的面前。
夏枝的前半生遇见过很多性格迥异多彩的人,顾斯年是最不起眼最沉默寡言的人,他不期待,不解释,不邀功,不要回报,像一潭没有生气的水。
可是这潭水碰到夏枝就活了,夏枝无法描述出具体的感觉,她只是觉得有意思。夏枝也是个寡言的人,但跟顾斯年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很长时间的相处中夏枝才恍悟到顾斯年好像喜欢她好久了。
比如夏枝高中毕业就去了多伦多留学,她在顾斯年的保险柜里面看到了数十张往返于多伦多的机票。比如顾斯年对于她的作品如数家珍,哪怕是学生时期她随手遗弃的画稿。
顾斯年每次来都会带一束花,桌子上的一副碗筷变成了两副——顾斯年自己带的。经常访问厨房的人变成了顾斯年,做出的饭菜又很意外的符合夏枝的口味。水壶里面的水总是刚刚好的水温,画箱里面没再缺少过画笔,夏枝高中时期最喜欢的那家甜品会出现在那张狭小的方桌上面。之前水龙头总是莫名其妙的出水,夏枝为此很是烦躁,顾斯年出现之后再也没有怀过,门口有几只流浪狗,夏枝会把吃不完的剩饭喂给它们,第二天顾斯年就捧着一袋子狗粮过来。
夏枝对如此浓厚又深远的情感感到惊诧,来的并不猛烈,它渐渐的蔓延,当她察觉的时候,已经不着痕迹的像细细密密的蚕丝一样被包裹的密不透风。
可是被爱包围是一件好有安全感的事情,夏枝感觉自己在云朵上面。
也许是举目无亲,顾斯年成为了夏枝人生中最亲密的人,又也许顾斯年实在是诱色可餐。
在一起是夏枝说的,彼时顾斯年在刷碗,他们在这个出租屋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光。
这间屋子很廉价,环境也不是很好。狭小的空间,老旧的物件上面的铁锈让这间屋子更加的灰扑扑,破旧的电风扇嘎吱嘎吱无力的运行,昏黄色的灯光洒下来。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花朵,夏枝靠在沙发上面——这是顾斯年最后一天送来的物件,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她看着顾斯年的背影,耳边是水哗哗与碗筷碰撞的交响曲,她酒足饭饱后有一些犯困。爱溢在空气中,是这里面最常见的东西。
她的心脏仿佛泡在了一腔热热的甜甜的,柔软又透明的水里面。
这种情感也许能被称作为爱,这种爱太具象化太有实感了,夏枝没有遇到过,在她遇见的那一秒,她就已经拥有了。
“要不要在一起试试?”夏枝是这么说的。久久得不到回答,但其实这个久久不过是过了几秒钟,夏枝有点恼羞成怒,又说:“你不想?”很凶巴巴的语气,但夏枝知道顾斯年根本不是不想,他是不敢想。
顾斯年洗碗的动作已经停了,高大的身子有点发抖。夏枝走过去发现顾斯年的眼睛红了一片,顾斯年有点不好意思看她,想转过身子,又舍不得眼睛不看她。嘴巴张张合合憋了半天憋了一句:“可以吗?”好不容易吐出来几个字,又开始刷刷掉眼泪。
夏枝又被他弄笑了,抱住他说可以,那么大个个子缩在夏枝怀里,第一次鼓起勇气回抱住了夏枝。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顾斯年很早就提过要不要离开这间出租屋,环境实在是不好,周围邻居的各种声音都能传过来。在夏枝拒绝过,他就没有再提过,只是每天来这里的频率更高了。
他们在一起的第二个月,这里的电路老化,停电是很经常的事情。那天晚上顾斯年要离开了,突然灯灭了,屋子变得漆黑一片。夏枝抱着腿坐在沙发上,屋子黑的下一秒身边就有热源靠近。
顾斯年让她别害怕,夏枝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他。
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两个心脏挨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夏枝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你明媚、善良、勇敢、真诚、骄傲,画的画也好看...”顾斯年认真的说。
夏枝低低的笑起来,把头靠在顾斯年的胸膛上:“你对我的滤镜好厚啊,骄傲也是夸奖人的吗?”
顾斯年低下头亲吻夏枝的头发,一字一句道:“是啊,你可以独自一人出国求学那么久,还会自己赚钱还债,还会保护弱小的人,还会给小猫小狗喂食物,还会把垃圾扔进垃圾桶,还会画出好多好看的漫画,很多人都喜欢你的漫画,我看过画的那个雪人和小狗的故事...”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絮絮叨叨的讲不完。
“你在用‘还会’造排比句吗?”夏枝抱紧顾斯年,耳边是顾斯年的心跳声:“我哪有那么好啊,你眼里的我好完美啊,真好啊。”她好像特别开心,浅浅的热气扑在在顾斯年的身上,明明隔着一层布料,可他却觉得这口气吹到他的心里面一样,痒痒的,热热的。
“以后每一天都要夸我啊。”夏枝说完突然就笑了起来,觉得这话太不谦虚了,身体都笑得抖了起来。
顾斯年也跟着笑了,抱着夏枝的手紧了又紧,下巴倚靠在夏枝的头顶:“当然啊。”
两个人笑得气都喘不均匀。
黑暗里看不见彼此的脸,只能感觉对方温热的、颤抖的身体。
过了许久,顾斯年第二次问要不要搬出来。
夏枝同意了。
其实没什么要带走的,夏枝只带走了那台沙发。
搬走的那天阳光明媚,是春天来临的第一天,顾斯年莫名的有些低落,夏枝已经能轻而易举的看出来顾斯年这些微妙的情绪变化了。
夏枝问他怎么了。
顾斯年愣了半天,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表情有些茫然:“那是我第一个家。”
夏枝鼻子一酸,牵住他的手,侧过头不让自己失态。
她说:“还会有的,很快就会有的。”
在一起的第三年,其实一切都有在变好,夏玉树从国外回来漂漂亮亮的打了个翻身仗,把夏氏夺了回来。顾斯年彻底掌权,顾氏业务拓展新领域,那些个公司的老古董也不得不佩服他。夏枝在漫画界名气大噪,小时候在本子上面写的“我想成为漫画家”就这么慢慢在实现了。夏枝失去至亲的伤痛一点点被抚平。夏枝在御龙湾选址偷偷买了栋别墅作为两个人以后的家,准备给顾斯年一个惊喜。这是夏枝的二十八岁,她想可以和顾斯年走向美好的大结局了,夏枝想如果这是一本漫画情节,她和顾斯年肯定拿的是患难见真情,双向奔赴的高冷大小姐×有少年感的人夫霸总的HE剧本啦。
然后顾斯年就死了。
“这么想想你也挺可怜的,怎么只有我呢。”
那么大一只的顾斯年,个子那么高,最后一个小小的木盒子就能全部装下他。
好了,现在真的永远都不用说话了。
夏枝一个人给他把葬礼办了。
那些个合作的老总都来了,让夏枝节哀,下句话无非是问顾氏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办。
夏玉树来了一趟,走的时候问夏枝要不要和他出国,离开这个地方。
夏枝看他,微笑:“不了,我的家在这里。”
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礼堂只剩下夏枝一个人。夏枝看着遗照上面的人,哪怕是黑白照还是那么好看。
“真的有点讨厌你了。”
夏枝点燃了一根烟,也不管是在葬礼堂,就这么抽上了,吸上一口吐出白烟,又语气很差劲重复了一遍:“真的讨厌你了。”
“为什么吞那么多药啊?蠢货,你不疼吗。”她骂。
又从包里面拿出来一沓文件,看了看又说:“是不是觉得自己好伟大,股份留给了我钱给了我房车什么都留给我了,自己什么都没带走,你觉得自己超级伟大是不是。”
“真的讨厌你。”
弹了弹烟灰,烟头闪着火光。随后夏枝拿着烟把那几张纸点燃,小火转成大火,夏枝把它们扔在地下。
看着它们一点点燃成灰烬,夏枝抬头看向顾斯年,面无表情:“我才不稀罕。”
顾斯年的遗照上的照片是夏枝拍的,拍的时候顾斯年根本没看镜头看的是夏枝。
夏枝好像和照片里的顾斯年对视上了。
突然夏枝捂脸,蹲下身感觉好痛苦。
在做梦吗,在做梦吧。
是梦就好了。
夏枝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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