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过去的时光里,蓝湛与魏婴,蓝安和阿羡,这样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伸出手的场景出现过无数次。
脱去一身僧衣的蓝安对等了一天一夜的阿羡伸出手,“阿羡,我们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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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羡伸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看到他醒来正往这里走来的蓝安抱怨,“好你个小和尚,开荤了之后就这么肆无忌惮,还给不给人留条活路。我好饿啊,小和尚,带我去吃点好吃的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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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轻柔的拍拍熟睡中的魏婴,“魏婴醒一醒,今天有你的课,再不去要迟到。”
“不要,我还想睡。”
“乖,起床吧,先去把两节课上完再回来睡觉。”
“不要,我不要去上课,都怪你,明知道我今天一早有课还闹得那么晚,都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要是你实在起不来的话,要不,我给你请假好了。那你继续睡吧。”
“……算了吧,你去叔父那里请假的话,一定会被叔父骂的。我还是起来吧,来,过来拉我一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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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如丝烟雨,今天的云深不知处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这是五月间的姑苏,这样的细雨蒙蒙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蓝湛想着,最喜欢热闹爱玩爱笑的魏婴,因为雨水在屋子里憋闷了一个月,怕是已经很不开心了。这天出门,蓝湛特地在彩衣镇里买了好几瓶天子笑带回来,想要哄哄魏婴。
推开门就看见魏婴独自一人坐在窗台边,撑着下巴在赏雨。静室的整体色调偏白色,这样一个黑衣黑发的人坐在这样的房间里,特别的显眼。不,魏婴在任何地方都显眼,都是蓝湛第一眼就会看见的人。今天的他却和以往不同,那么跳脱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脸上的神色也是极少见的恬静柔和。这样的魏婴看起来别样的柔软,蓝湛禁不住走过去,将他圈在自己的怀里。
“魏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终日里喜爱东奔西走,总是一个地方待不久就想去另外的地方,我总是在追逐新鲜感,却没有发现,身边就有如斯美景,实在是有眼无珠,有目如盲。”
“魏婴,不是的,你没有错,你只是……”
“蓝湛,你不要想太多。我其实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是没有机会象今天这样留在云深不知处看遍它的四时风景。我啊,最感叹的,其实是,有你在我身边真好,只有跟在你身边,我才能有这个心情欣赏一切。”
一贯是嘻嘻哈哈的魏婴难得能说出这般话,说话的他自己面红耳赤,听到话的蓝湛也红透了双耳,魏婴对着蓝湛伸出手,“蓝湛,以后提醒我慢一点,耐心一点,或者,反正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看什么都觉得美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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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安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门口,那个人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停止呼吸已经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但恍惚间,又好像发生在昨天。今天,那个人又好好的站在眼前,还是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那个曾经日夜相伴,曾经耳鬓厮磨,曾经相携与共,曾经互许终生的人又再一次站在自己面前,再一次对自己伸出手。
很多很多年前,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这样的情况,自己不知怎么一跤摔倒,这个人也是入眼前这般笑着伸出手。鬼迷心窍一般,最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的自己这么伸出手,两人的手就这么牵在一起,然后一牵就是一辈子。
曾经在一起的时候有多甜蜜,他走了之后自己就有多痛苦,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蓝安自己都不愿意回想。即使是重新回到寺庙,闲暇的时候也会看向窗外,有的时候也会想,想阿羡会不会已经转世投胎,会不会已经再次来到人世间,会不会还记得自己……那些个无法入眠的深夜里,他还会自虐式的问自己,冬天的雪、夏天的雨,春天的风,秋天的霜,这些四季的美景他身边会不会已经有人陪他共享?他还喜欢喝酒吗?酒后,还会不会有人为他递上一杯解酒茶?醉后,还会不会有人为他除靴宽衣,让他睡得舒服?他过得还好吗?幸福吗?还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个小和尚,为他入红尘,因他知爱恨?
也许数十寒暑,也许百年沧桑,也许恍惚一梦,时光如流水转瞬即逝,到这一天,一切都有了答案。
蓝安的眼睛里,看到久违的故人的脸,阿羡依然笑得那么开心,把手伸向他,“蓝安,让你久等了,跟我走吧。”
只要把手伸过去,只要再牵上眼前人的手,一切又会回到从前,亲密无间、相依相伴、那么幸福那么美好的从前。
“……”
蓝安的身体,蓝湛的灵魂一起回答他。
“施主,前尘旧梦,物是人非,你已不是阿羡,贫僧也不是蓝安,昨日之事不可留,放下吧。”
“我不是蓝安,我是蓝湛,你不是魏婴,我们也不是你们,魏婴在哪里?把他还给我。”
阿羡的面容,在得到否定答案的一瞬间出现一种奇妙的如水波纹般的扭曲,似乎这副面容要从什么上面被剥离出去。只那一瞬间就恢复如初,如果刚刚一眨眼,就连那瞬间的扭曲都不会被注意到。
阿羡的手坚决的伸在那里等候着,“蓝安,你说什么呢,忘记我了吗?我是阿羡啊,我转世投胎又回来找你了,我一直就没有忘记你,再多的孟婆汤都无法让我忘掉你。我来了,这次我灵根完好,资质超凡,我不会再次离开你的,信我,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蓝安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后退一步,离阿羡更远一点,蓝安双手合十,向阿羡低头行礼,“施主,放下吧。属于蓝安的阿羡多年前就以离去,属于阿羡的蓝安也不在了。如今留下的这具凡胎□□已是方外之人,人心也早已归属尘世外,小僧在此,见过施主,祝福施主,告别施主。”
忽然一阵流水般的波动从蓝安周身闪过,从脚下的草履变成洁白的锦衣长靴,身上的麻布僧衣变成雪白的雪衣长袍,蓝湛的脸不变,头顶忽然有黑色的长发如瀑而下,一条抹额也束在额头正中的位置。原本属于僧侣的平和的眼神被属于蓝湛的带着冷厉锋芒的浅琥珀色眼睛取代。蓝安的形象就此褪去,成为蓝湛原本的模样。
那么长时间,蓝湛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蓝湛还是蓝安,但是在最后时刻,他本来都已经准备将手伸给阿羡说“好”的时候,忽然心中一阵尖锐刺痛,似乎有什么即将破体离去,蓝湛的神智骤然回归,在漫长时光中被消磨掉的意志和理智重新占据他的意识和头脑。顺着蓝安最后的意识说完告别的话,曾经属于蓝安的记忆和意识就此消散,而蓝湛,终于醒来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别走,别走,蓝安你回来,别走!”看到蓝湛的形象变了回来,阿羡马上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他神色大变,伸手想从空气中抓取什么,但是空气就是空气,什么都抓不住,就算抓住了,只要手掌用力手指收缩,就会从指缝间流失出去。空气无孔不入,处处有它却又无形无踪,水你还能用器物承载它,可是空气呢?
终究还是凡间尘世梦一场,想抓住的,就是抓不住。
阿羡悲号着努力了半天,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他颓然的软倒在地,两行血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脸上写满了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放弃?我依然是我,灵魂是我的,记忆是我的,身体也是我的,为什么我就不是阿羡了?为什么不要我?转世投胎就是另一个人了吗?为什么不能继续在一起?你心里明明还有我,为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走?为什么?你能回答我为什么吗?”
蓝湛摇摇头,他不是蓝安,他不知道蓝安为什么做了这样的选择。
阿羡不死心的又问一句,“如果是你呢?如果魏婴他死了,转世投胎后回来找你,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蓝湛道,“我会。他先走了我等他,我先走了他等我,不管谁先走,轮回多少次,我们一定还会找到彼此,继续在一起。”
阿羡直接苦笑出来,“可为什么他不是?他和你不是同样的选择?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这个问题,蓝湛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他不是先祖,他不是蓝安。
“当时你也在那个身体里,你在自己的身体里,你看见的也是魏婴的身体、魏婴的脸,你当时说‘好’就好了,你当时明明只要说‘好’就可以了,你只要答应了,我们就能再次在一起,这一次永远不会分离,”阿羡的怒火越来越旺盛,“你,是你,是你不好,你破坏了我们的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说‘好’?”
“那时控制神智的是人是先祖蓝安,是他不同意的。”蓝湛心里没有一点慌张,更多的是惆怅,还有一点点难受和同情,那么多年,他亲眼看到先祖和他道侣间的恩爱,那些恩爱做不得假,如同自己和魏婴一般的真情实意,说实话,先祖当时没有同意,他都觉得意外,只是他在最后一刻拼命争夺起身体的控制权,他就有种感觉,不能答应,答应就算会在一起,那也不是自己和魏婴,而是另外两个人,而自己和魏婴会永远的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从此魂消魄散于三界。
在争夺自己身体的那一刻,蓝湛第一次感应到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先祖蓝安的灵魂,那个灵魂对自己说,别怕,再等一下下,就一下下,我跟他告别完就把身体还给你。你,你别为难他,他也是个……可怜人。
蓝湛看向阿羡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这是一个可怜人,一个可怜又可怕的人。至此,蓝湛把一切事情都梳理通畅,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线。魏婴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从第一世得到《枯木逢春》开始,一切就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陷阱,最终目的就是让自己在这里与先祖蓝安的灵魂融于一体,从此让蓝安在自己的身体里重生,与阿羡再续前缘。
如果没有魏婴的坚持,如果不是魏婴长年累月、始终不放弃的找寻珍贵灵药为自己修补体内创伤,自己就不能在花溪镇那里打破灵海里的枷锁,找回自己的被隔绝起来的情感。那么就不会有后来两人一起携手夜猎,不会遇到聂怀桑就不会和聂怀桑一起进到那处秘境,歪打正着的用先祖二人当初留下的炼体功法填补《枯木逢春》,自己就无法把《枯木逢春》练到更高级别,得以在关键时刻依旧保存自己的意志,没有在漫长时光中彻底被蓝安的灵魂同化。
然后在最后时刻,被蓝安同化的灵魂里有蓝安对于阿羡的挚烈情感,又有自己对于魏婴的誓之不忘,两者并存的灵魂既不是纯粹的蓝安,也不是完全的蓝湛,这样的灵魂对阿羡是一定会说“好”的。
那么,到时候阿羡的计划就彻底成真,从自己与魏婴的第一世就开始布的局终于成功。届时,蓝安将在这具身体里重生,带着最爱阿羡时的记忆,永永远远的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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