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利刃抽出血肉的声音,颈上的匕首应声滑落,“当啷”坠地。
青鸾浑身一颤。
即便不用回头,她也知来人是谁。
青石砖上那道颀长的阴影,正与她并肩交叠,一如漪澜殿那晚,宁晏礼也似这般突然出现,从长公主手中救下了自己。
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宁,宁晏礼,你竟敢在宫中杀人!”孙美人看着自己宫里的内侍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不可置信道。
若不是被流萤扭住了臂膀,她差点双腿一软瘫倒下去。
宁晏礼没有理会,冷冷垂下眼睫,看向青鸾的侧颈。
匕首在女子白皙的侧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猩红的血珠不断凝结,继而沿着纤长的曲线洇入衣领。
醒目且刺眼。
他反手狠狠将沾满血的长刀落回侍卫的刀鞘,“铮”的一声将孙美人吓闭了嘴,之后不疾不徐擦拭掉手指上的血。
被当场刺穿心脏的内侍抽搐几下便不再动了。
宁晏礼擦过手,将锦帕丢在他身上,平声道:“把这尸体送到御史台,交给陆中丞。”
“诺!”
听宁晏礼提及陆眺,孙美人当即脸色煞白。
“大人,这罪妇如何处置?”流萤问道。
孙美人惶然叫道:“我好歹也是陛下的人!你这奸佞无凭无据,怎敢擅自动我——唔唔!”
话音未落,孙美人的嘴就被一旁的侍卫裁了衣袖堵住。
宁晏礼侧脸瞥她一眼:“既知我是奸佞,就该知道得罪奸佞的下场。”
说着便抬了抬手,让侍卫把人拖走:“就对陛下说毓秀殿的孙美人染疾殁了。暗中送到陆府,让丞相自行处置吧。”
已经暴露的暗桩除了被灭口哪还有第二种可能?
孙美人闻言歇斯底里挣扎起来。
平素看起来柔弱无骨的女人,临死挣扎却不含糊,堵住嘴也要手抓脚踢,几个侍卫一齐上手才合力将她制住,被带走时还不忘挣扎着要扭头瞪回来。
青鸾连忙抬袖遮脸,冷冽的沉香却从身后围了上来,一道凉意在眼前落下,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她便觉眼前一黑,被骤然夺去了视线。
是宁晏礼抬手蒙住了她的双眼。
呼吸在刹那间停滞,青鸾整个人都僵住了。
却不想此时宁晏礼竟勾手一带,将她顺势揽入怀中,修长的五指覆在她的眼上,于黑暗中落下碎玉般的声音:“不想被人认出就别动。”
“扑通——扑通——”
青鸾脑海在霎时间陷入空白,隆隆的心跳声中,她已分辨不出周遭的声响,只觉自己正由宁晏礼带着去往哪里,直到身后传来门扇闭合的声音,才恍然如梦初醒。
宁晏礼也在此时放开了手。
这是……
青鸾适应着睁开眼,却在看清周围摆设的瞬间怔住。
宁府的棠梨殿?
不,自己应该仍在宫内。
所以——这是棠梨宫!
“怎么?以为我会把你带到刑室殿?”宁晏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青鸾猛地回头后退几步,眼中下意识划过一抹防备。
二人的距离骤然拉开,仿佛从体内抽离掉一缕温度。宁晏礼袖下的长指微微蜷了蜷,平声道:“那里如今人太多,装不下你。”
青鸾怔了怔:“是你把陈氏的人……”
她一早就听霍长玉提起,昨晚华光殿宴席散后,原本被扣在御史台和廷尉的陈氏官员不少都被连夜带走。
宁晏礼背着光,凤眸黑如深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否认。
对待仇敌,他果然从不会心软。
陈氏明明是咎由自取,但青鸾却不知自己为何偏会做出这般悲春伤秋的感慨。
其实她本该庆幸。
庆幸自己因是霍家的人,宁晏礼才会放弃将那道诏书,放她一马。
“大人。”门外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沉默。
听着声音该是屠苏。
宁晏礼打开殿门,没等屠苏抬脚迈过门槛,就用身体挡住了他,一把接过他手里的托案,冷然道:“退下吧,我自己来。”
言罢,便砰地重新合上殿门,将满脸怔愣的屠苏隔在了门外。
看着宁晏礼向自己走来,青鸾不禁又后退半步,却听“哐”的一声,腰间同时传来闷痛,侧头一看,竟是又撞上了墙边的香案。
再回头时,宁晏礼已行至近前。
“你……要做什么?”青鸾手向后扶上香案,案上的帛布粗糙,蓦地让她想起上一次与宁晏礼在这棠梨宫中躲雨。
彼时自己被他步步紧逼,亦如眼前这般无路可退。
青鸾浑身戒备的姿态也让宁晏礼回想起了那一日。
他不觉又将视线落在她攥着桌案的手上,那青葱似的指尖竟因用力已褪了血色。
他眼睫轻颤了颤,旋即将视线抬起,看向青鸾的侧颈。
细嫩的雪肌如一层薄纸,紧裹着青色的动脉,猩红一道刀伤横跨其间,牵拉出肆意的血线,让人见之便觉心惊肉跳。
万幸伤得不深。
想起那内侍用匕首抵在青鸾颈间的一幕,宁晏礼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托案,低声道:“上药。”
青鸾陡然抬头望向他。
宁晏礼一贯上挑的眼尾此刻垂落着,敛去了平素的锋芒,倒多了丝文雅的书卷气。
官袍的袖摆宽大,不便于活动,他挽起袖口,拿起备好的湿帕,之后对上了青鸾的目光。
或许是他们对峙过太多次。
无论是从前的针锋相对,还是眼下的沉默不语,宁晏礼似乎都已习惯。
他静静地垂眸看她,少顷,率先打破了僵持:“听话,把药上了,否则会留疤。”
本就悦耳的嗓音,语气平和时便有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青鸾微微一顿,怔忪间下巴已被宁晏礼两指拈起,将头微偏向了一侧。
“嘶——”
带着一丝余温的湿帕触及伤口,猝不及防的刺痛让青鸾倒抽了口气。
“稍微忍忍。”宁晏礼低头轻道。
这语气竟像在哄她。
青鸾不禁又用余光看向他。
那双瑰丽浓黑的眼眸正看着她的侧颈,像是没什么情绪,却又格外专注沉静,就如同开满昳丽花朵的沼泽,什么都不做便会引人不自觉深陷下去。
偏在此时,宁晏礼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眸光一转,也看向了她。
青鸾呼吸微窒,忙错开眼。
宁晏礼这张脸生得实在华美,再多看一眼,她怕自己会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怎料她这一偏头的动作太过突然,刚被水融开一半的伤口骤然撕裂,青鸾疼得眉头一紧,飞翘的眼角很快凝出一瓣晶莹。
宁晏礼放下湿帕看了她一会儿,蓦地躬下身去。青鸾大惊,只觉身体一轻,还没等反应,他已一手将她托起,抱在了香案上。
青鸾坐到香案上的瞬间浑身一滞,连忙挣扎要下去。宁晏礼却上前半步,顶住了她的双膝。
“别动。”他抬手将她垂落在侧颈的青丝绾至耳后,同时拿起托案上的金疮药。
青鸾腰身绷如弓弦,看着宁晏礼将金疮药均匀倒在干净的纱布上,垂落的眼睫若鸦羽一般,浓密且长。
他挽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截素白的腕,腕上仍缠着纱布,青鸾想到其下覆盖的伤口,心跳渐乱。
“多谢。”她低声说了一句。
宁晏礼低着头,此时二人平视,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觉他顿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将纱布的药一点点涂在她的伤口上。
他动作极轻极缓,像是很有耐心,半晌才不经意似的问道:“你这一句,是为了今日,还是为那道诏书?”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青鸾愣了愣,良久才道:“都是。”
宁晏礼手上稍稍一顿,似笑非笑道:“嫁入金陵陆氏,可遂了你的愿?”
青鸾心脏缩紧。既已想通做好的决定,便不该再动摇。
她紧抿着唇,“嗯”了一声。
宁晏礼眉头轻蹙了蹙,不说话了。
半晌,青鸾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要如何对陆家下手?”
陆彦想李昭尽快继位的野心已彻底暴露,宁晏礼岂会轻易放过?
“还没嫁过去,就已经开始操心了?”
宁晏礼动作重了些,纱布勾起伤口边缘,引得青鸾咬唇吸了口气。
“昭阳殿的流萤是你的人。”她忍痛道:“你既早知陆眺和孙美人的阴谋,为何不当场拿住证据,偏派流萤来引我和陆衡过去?”
宁晏礼又换了一片纱布,淡淡道:“你还是这般敏锐。”
他的语气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青鸾察觉出宁晏礼似乎有些不悦,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是为了试探陆衡吗?”
宁晏礼手指一抖,纱布上的金疮药倒多了些,药粉洒下,落在青鸾的裙摆上,素白一片。
“是又如何?”他似漫不经心道。
青鸾顿了顿:“陆家的事与陆衡无关。”
陆衡于她有救命之恩,她不能眼睁睁看他因陆彦的野心而遭受牵连。
“你们才认识多久?”宁晏礼抬眼看她:“你了解他?”
青鸾双手攥紧裙摆:“他救过我。”
宁晏礼微微眯起双眸:“他救过你?”
青鸾道:“前世。”
宁晏礼面色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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