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一栋砖瓦老屋里,宁绍明换好出门要穿的鞋,几步穿过客厅往里走。
推开房间的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他不由得更加放轻了动作。
“我上班去了,”宁绍明轻声对躺在床上的老婆说,“早饭在客厅的茶几上盖着,我煮了粥,炒了一碟黄豆芽,你要是不想吃黄豆芽,就拆一袋红油豇豆配粥吃。”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搞清楚情况的赵如月,恍恍惚惚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和话语,下意识应了一声。
在结婚后,她曾拥有过无数个这样的早晨,早已养成习惯,当初也只以为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
直到后来,丈夫离世,这寻常就变成了奢望……
宁绍明听到老婆回应就放心地出门了。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半晌,赵如月终于从床上坐起来。
身上完全没有老年病重的不适感,反而感觉身体十分轻盈,有一种饱睡一场后的神清气爽。
赵如月的视线在房间内环视一圈。
这个小房间她记得。
是跟丈夫第一次来鹏城打工租的房子,也是她后来常常回忆的地方。
床上挂着的粉色梅花老式蚊帐,铺在枕头上的上海毛圈枕巾,一张用来盖、一张用来铺床的大红色包边双喜羊毛毯以及叠放在衣柜顶上的棉花被,这些赵如月记了几十年都没忘。
因为那全是她结婚时父母给的嫁妆,还有一部分带不来的大件放在老家,在他们老家,嫁妆比得上她的也不多。
九十年代生产的老物件质量很好、很耐用,她的嫁妆用了好多年,坏到不能用了才换掉的。
房子朝北,里面几乎一年到头都晒不到太阳,厕所和厨房也不在屋里,所以房租比其他房子更便宜。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夫妻俩也得跟老乡合租才能负担得起。
赵如月走到窗边房东留下的老旧床头柜前,床头柜上有一面土土的红塑料壳圆镜。
她把镜子拿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年轻白皙的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和老年斑,有的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和一股这个年代的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赵如月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很疼,不是在做梦。
于是站起身,往客厅走。
客厅的墙上有一本挂历,已经被撕掉了大部分,只剩下三十一张,薄薄一小沓,悬在泛黄的墙壁上。
今天的这一张上白底绿字写着:
2003年11月24日星期一,农历十一月初一。
宜:祭祀 理发
忌:出行
她竟然真的回到了自己青春尚在的、最年富力强的年岁。
赵如月盯着今天这一页日历看到眼睛发酸,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直到门口的防盗铁门被人拍了几下,她才猛然回过神。
有个女人在外面喊:“如月,赵如月,你起床了吗?”
赵如月急忙擦掉眼泪,清了清嗓子问:“谁啊?”
“是我啊,怎么才一晚上没见,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赵如月:“……”
过去那么多年,即使是一直有联系的熟人,上了年纪后声音也会有些变化,习惯了熟人老年时的样子,她还真不太能听出来这个年轻的声音到底是谁。
房子的门最外层是防盗大铁门,里层是有些老旧的普通木门。
零几年的鹏城,城中村的治安可不算好,很多房子都会这么装。
安全起见,即使对方应该是熟人,赵如月也只打开里面的木门。
看到来人的脸,赵如月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也免不了想起一件与这人相关的,被尘封在记忆中,不太愿意回想的往事。
即使怒火与怨气被时间冲淡,可每次一想到上辈子发生的一件事,赵如月就不太想搭理她,总觉得她找自己肯定没安好心。
只是那件事应该还没发生,她们现在既是老乡又是一个厂的工友,平时接触得多,关系不错,算是好朋友了,自己不好无缘无故不搭理人家。
在外打工,老乡都爱跟老乡抱团,租的房子也很近,图一个出门在外,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互相能有个照应。
周围租住的都是熟人,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传回老家。
她突然跟好朋友翻脸,除她丈夫外的其他人,肯定会觉得她莫名其妙,是她不对。
十几年后很多人认为‘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出门在外最容易被老乡坑。
可现在这时候,大部分老乡相对来说是比较靠谱的,大家笃信‘出门在外靠朋友’,像卢秋英这样的人是有,但不多。
这年头各种信息获取和流通,不如后来的全民互联网时代快捷方便。
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出来遥远的外乡打工,顺利的话,回老家就会带挈老家的人一起来,换工作也多是靠老乡、熟人帮忙介绍,她跟丈夫也是这么出来的。
赵如月心里很清楚,这时候在同乡人里的名声还是挺重要的,现在这年代,她不可能不跟其他人来往。
毕竟活了那么多年,别的不说,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对她来说不难。
于是她压下心里的不适,应付起来人,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样。
“原来是秋英啊,”赵如月打了个哈欠,用手揉眼睛,以掩饰自己流泪后泛红的眼眶,“我还没醒困,刚才没听出来是你的声音,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卢秋英嫌弃地瞥她一眼:“还早呐?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昨晚说好一起去步行街逛逛,你不会忘了吧?”
赵如月有点忘了现在步行街的店铺几点开门,但肯定不是早上,卢秋英这么早来找自己,八成不是为了去逛街的事。
“这不是才八点多,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要不是你喊我,我肯定要睡到自然醒。”赵如月说这话,顺手打开了铁门让人进来。
“啧啧,还睡到自然醒,看看宁老三给你惯的,”卢秋英走进客厅后,兀自走到茶几边上,大喇喇地掀开塑料饭桌盖罩,“啧啧啧,连早饭都做好了。”
赵如月悄悄撇嘴,心说:我老公愿意惯着,关你什么事!
要是以往,赵如月肯定会问卢秋英有没有吃过早饭,然后叫她一起吃。
但现在的赵如月可不乐意招待她:“那有什么,做顿饭而已,我们家的习惯就是谁先起床谁做早饭。”
她说着转身回房间,拿出厨房和洗手间的钥匙。
厨房跟洗手间在院子里,是一间单独的小瓦房。
小瓦房中间隔开,一半是厨房,一半是洗手间,不用的时候得锁起来,要不然下班回家的时候,有可能会看到一个被偷得空荡荡的小瓦房。
“我得先去洗脸刷牙上厕所,还要洗个头,估计没那么快洗好。”
赵如月没想到,卢秋英等不到她叫自己一块吃,竟然厚着脸皮嬉皮笑脸地不问自取:“没事,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刚好没吃早饭,我看你家宁老三煮的粥和菜不少,你一个人绝对吃不完,我帮你消耗一点,不用谢我,嘻嘻!”
赵如月险些没忍住当着她的面翻个白眼。
虽然住得近、处得好的老乡之间时不时会互相蹭饭,但是别人主动邀请,跟自己上赶着强蹭可不一样。
以前赵如月跟宁绍明在吃这方面比较大方,经常主动叫人一起吃,这个时候的他们,还真没发现卢秋英是这种人。
为免被察觉出不对,赵如月再没多说什么,拿着钥匙就快步去建在外面院子里的卫生间洗漱。
她擦着湿头发回来的时候,卢秋英已经喝了两碗大米粥,正在吧唧着嘴喝第三碗,一只手捧着碗往嘴里倒粥,另一只拿着筷子的手也没闲着。
那沾了粥水和口水的筷子在菜碟子里划拉来划拉去,夹菜的时候挑起一撮又放下,来回三五次,才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
看到赵如月进来,她嘴里的东西还没完全咽下去,就叭叭地喷着口水挑剔起来了:“等你家宁老三回来,你得跟他说说,他手艺还行,这菜炒得够脆爽,可惜太淡了,下次炒菜多放点盐,现在又不是古代买不起盐,别吝啬这点盐嘛。”
吃别人的还挑挑拣拣,赵如月这下真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我就喜欢炒得偏淡的黄豆芽。”
事实上她根本不喜欢偏淡的黄豆芽,但宁绍明是故意把这道菜做得偏淡了些。
因为赵如月爱吃辣,她吃清炒黄豆芽的时候,喜欢往里再拌点宁绍明做的蒜蓉辣酱,辣酱比较咸,炒黄豆芽少放点盐,再往里拌蒜蓉辣酱,吃起来咸淡就刚刚好。
卢秋英租的房子就在赵如月隔壁,她来这里蹭饭的次数不少,如果有心,作为好朋友,多少会记得一些赵如月表现得很明显的饮食偏好。
可是占过赵如月那么多便宜的她,显然没有把赵如月放在心上,也没把赵如月当做真正的朋友。
看着那盘被卢秋英用筷子翻来搅去的黄豆芽,赵如月觉得倒胃口,粥也不想喝了,就想弄清楚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紧不慢地说:“我刚起床没什么胃口,你吃饱了把自己碗筷收拾一下,我去吹吹头发。”
卢秋英看她那一头海藻似的、厚厚的微卷黑长发,打了个饱嗝儿嫌弃地说:“你头发那么长那么厚,今天天气还那么潮湿,头发不得吹好久才能干透?”
据她所知,赵如月家可没有电吹风,天气不太冷的时候都是用电风扇吹头发,卢秋英倒是买了一个电吹风自己偷偷用着,可她不舍得借给别人用。
她说着说着,嘴里就带出点埋怨不满的意思来:“你昨晚就应该把头发洗了再睡的,现在才洗头不是耽误我时间嘛!”
卢秋英以为自己这么一说,赵如月就会跟以往一样善解人意,着急忙慌地把头发吹到半干就绑起来,顶着难受的半湿发跟自己出门。
赵如月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了,直接怼道:“管天管地,还管别人什么时候洗头了,我就乐意早上洗!等不及你自己先去呗!”
有些人你强她就弱,你弱她就蹬鼻子上脸,被怼后,卢秋英果然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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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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