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树琼林,玉阶瑶台,一步一景。
两位婢女正领着他们往一处宫殿走去,一路上扶锦都不大乐意搭理则聿,一个人风风火火走在前头。
她还在气方才的事。
则聿无奈摇摇头,趁她停下来的空隙,飞速出手捉住她的手腕,低下声音哄道:“神君就不想知道为何琖璇公主会在藏书阁设迷香?”
真的确奇怪,难道琖璇公主就不怕自己不慎中招?
扶锦迟疑半晌,莹润的眼睛眨了眨,试探性道:“因为猜到会有人去,或是甚至已经猜到是我们?”
“聪明。”则聿唇角带笑,身体往扶锦靠了靠,微微俯身凑到耳边,“身为婢女和侍卫,不更有理由在这宫里来去自如吗?”
好像是这个理。暂且原谅他。
扶锦眉头一蹙,不着痕迹将手收回来,嘴硬道:“等会选房间别选离我太远的,怕护不住你。”
刚在路上已经想到这个问题,怒气消去大半,眼下对方递来台阶,她哪有不下的道理。
则聿唇角一勾:“悉听尊便。”
不知是否因为则聿方才那一句她尿频之疾将那群嬷嬷们唬住了,竟安排她一个清扫琖璇公主殿前的杂役活,行动自由不说还活少,距离雪隐十分近。
“神君可还满意这差事?”则聿比她高过一个头,声音不紧不慢传过来,“若不满意,我再去想办法给你换一个。”
想到他方才扯的谎话,扶锦险些当场平地摔,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我不服。”
扶锦都要质疑他俩方才说话音量的大小了,怎的刚聊完就有人跳出来反驳。
声音源头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小宫女,手指直直指向她,脸上明晃晃挂着不服,眼神仿佛能将扶锦一口吞腹。
若没记错,方才有人喊她冧寒。
“凭什么她一个人干那么轻的活?”
“这姑娘有隐疾,做不了什么重活,钱数也是最微薄的。”领头嬷嬷帮忙解释道。
“废物来干嘛,伺候的好主子吗?伺候不好还不如早早回家去待的,省的什么隐疾出来恶心人。”冧寒一向嚣张惯了,张口闭口之语尖酸刻薄,身后几个跟班附和讥笑,刺耳的声音招的人耳朵疼。
嬷嬷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条刺眼电光伴着呲啦声狠戾地劈在冧寒的裙摆处,星焰之后裸露出漆黑的布料灰烬。
冧寒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简单招数已让她失控惊呼不断,直直摔在地上,刚扶着腰准备起来,一瞟身边跟班戏谑的眼神又强撑着面子往前一站:“别……别以为你……你你会法术我就怕你,我……”
“哦?”则聿面上纹风不动,将她的话咬文嚼字几遍,眉目间才隐隐掠过一抹不善的笑意,“怕不怕,大可试试。”
许是怕泄露身份,他并未召出翊昭剑,蓄起黑雾与金线交织缠绕的玄光,眨眼间天空金裂墨云,似乎是吸天地之气孕于指尖,终是化为万千剔透冰棱,目标准确地刺向冧寒。
“啊——”
冧寒又一次瘫倒在地,吓丢魂刚爬起来想跑,结果左脚拌右脚摔个狗啃泥,千钧一发之际,她面前忽起一层结界抵住那万千冰棱。
庭前出现一抹紫衫。
则聿警惕地眯了眯眼,顺势收回灵力,微微朝他颔首行礼:“见过族师。”
“好身手,你叫什么名字。”
溪山进见他已收手,也含着笑收回自己的结界,清脆的鼓掌声回荡在现场,竟无一人敢跟着附和。
族师的阴晴不定早已出名,没人敢做这出头鸟去探其心思,赏不赏另说,若是自作聪明反了意思,不丢性命也是要废半身灵力。
“多谢族师,”则聿回答道,“在下阿聿遇族师,也不过小巫见大巫。”
“好一个小巫,”溪山进爽朗笑出声,稳步走到他面前,“升你做贴身侍卫,总不算大材小用。”
“至于其他的,”溪山进的目光飞快扫过一遍眼前的仆从,不知是不是错觉,扶锦总觉得他在自己身上停留时间略长,“嬷嬷们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再有寻衅滋事者,拖出去喂狗,”他背着身子欲要离开,语气随意轻率,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省的吵得我头疼。”
“是。”
在场人饶是再不满也无胆多言半句,领着嬷嬷们的分配就安分退去。
总算清净了。扶锦长吁一口气,领走扫帚开始细细清扫着琖璇公主的殿前玉阶。
如今临近初春时节,融雪下攒过一个寒冬的枯枝败叶尤为难扫,湿答答的总要来回扫个几遍才能完全聚成一堆。
“啧。”手指不知何时被扫帚突出的利刺划出一小道口子,扶锦有些不耐烦,眉峰微蹙。
残雪之上掠起一小片黯色衣角,鞋底碾过雪子声音明晰清脆,不稍多想她便清楚是谁。
抬眼果然印入那样一双好看的眸子,一双总是对她含着万千笑意及柔情的眸子,稍不慎便是陷入其中难以抽离。
“你那边不忙吗?”扶锦小臂撑在扫帚顶部,又单手托腮盯着他看,“还是你得到什么消息,偷溜过来跟我共享?”
已是傍晚过后,不远处的宫灯逐一被点亮,照映他面上慵懒放松的神情,注意到她冒出一颗血珠的伤口,刀裁般的墨眉不留痕迹地皱了皱,径直伸手夺下那扫帚。
“没有消息就不能来找神君吗?”则聿接下那扫帚也没闲着,安排着她坐旁边休息便一下接一下地清理残叶枯枝,“神君也是真不小心的,怎么伤着手了。”
“无碍无碍,我自己来就行。”扶锦刚想抢回来,却见对方故意将扫帚往身后一挡,被她猛地一扑撞个满怀,目光清亮柔和。
“神君道谢不必如此激动。”他并未推开附上来的柔软身子,反而伸手绾过其鬓发至耳后,温声道,“手受伤了,先歇着。”
正是春冬相交之际,略有发烫的脸贴着微凉的衣料只更觉燥热,这怀抱她很熟悉,熟悉到本能便可调整到两人都最为舒服的角度。
扶锦一身反骨撤出怀抱,丝毫不留情面道:“这伤再过会儿估计都要结痂了。”
则聿一改往日任其三言两语便说动的性子,闷头专心清扫每一级台阶,如此一来扶锦也只能跟在旁边偶尔拾几片落叶。
其实最令她头疼的是主要任务没进展。
琖璇公主喜泡藏书阁,几日连着未出去,逼得扶锦老老实实做熟了花匠活,技艺都将迈入炉火纯青的阶段。
所以掌事姑姑前来通知当日守夜时,她高兴的差点横涕泗流,心心念念早日查明事情早点回去,一刻都不愿多待。
她满心欢喜应下来,只想着沉寂多日的进度条终于可以往后挪挪,完全忽略这鬼地方晚间有多冷。
崀葉不似九重天,即便黑夜降临也依旧会有星光缭绕、银河璀璨,反之这崀葉只能靠火把燃灯,风力一大便易吹灭一半,零星几处明明暗暗唯余诡异。
估摸着他们应已睡熟,扶锦牵起裙摆小心行往藏书阁,连宫灯都不敢点一盏,生怕在这幽暗宫闱间惹人耳目。
若是这次失败,下次再有这么好时机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藏书阁从前几日无端开始上锁,所幸打扫宫女忘关后窗,她捡此漏洞顺利入藏书阁,果然与初次来稍有不同,不谈布局改变如何,至少没有那股防人之香。
扶锦并未多耽误时间,上上下下翻找无非就是一些古轴卷宗,案上还留有写一半的红叶信笺,有水渍风干之痕,并未落款署名,仅有三字——月暂晦。
这句话出现的无厘头,方才搜寻的古轴卷宗涉及的大部分都是狼族法术及天族结印讲解,更不可能是出处,最多证明琖璇公主深研法术且对天族有所涉猎。
对天族……
狼族与天族已是结仇百年,除开战便别无交流余地,不然他们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隐藏身份,而琖璇公主研究天族结印无非是想知己知彼,但结印研究,是最为基础的部分,对于作战布局根本没什么实质性帮助。
门外突然起了骚动,两簇火光在外头晃悠,掌事嬷嬷的声音随之传来:“你说锦瑟那丫头没有在殿门守夜?”
锦瑟是她随意取得名字,只不过这揭发之人究竟是谁?
“千真万确,奴亲眼看见她溜走的。”
是冧寒的声音。
是她。那这一切都合理了。
扶锦微微眯了眯眼,小心将那信笺放回原位,翻窗绕去另一条路。
她打算找一个人帮忙,不然今夜这茬实在难糊弄过去。挨罚事小,若是闹到溪山进那儿去,让他起疑心去调查什么事,只怕节外生枝。
弯弯绕绕几条长廊后,尽头隐隐约约站着一个黯色人影,未束冠,长发垂落随风曳,听见脚步声缓缓面向她。
相隔几步,她轻唤道:“则聿。”
“神君这是……”则聿好似早知道她会来,并无讶异之色,“发生什么事了?”
眼下情况紧急,扶锦懒得和他掰扯那些虚礼,将事情来龙去脉长话短说一番,眼珠骨碌一转,又在话头结尾顺道谴责几句他对正事的不上心。
“听这话意思,倒是对我还有些不满了。可神君还真是有所误会,这些天我并非闲着。”他面上依旧是那副纹风不动之色,倒是不着急前面她强调的危机,仿佛溪山进调查事情于他而言并无大碍,“琖璇公主这次复活没有注入全部元神,当初复活之术成功几率不大,溪山进以防万一做了两手准备,故意留下一部分。”
那日之后他们见面次数不多,最多也是匆忙一瞥,饶是如此也听见宫中传闻侍卫阿聿灵根为上乘,是百年一遇之奇才,深得溪山进重视,眼下可是被抢着巴结的一大红人,能打探到如此秘辛也不奇怪。
“也就是说……”扶锦似乎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次任务竟已到紧要关头,看来还是小瞧了他的本事,“只要拿到琖璇公主的剩下那部分灵体,便可对她的回忆了如指掌,调查也不过是瓮中捉鳖?”
“那是自然。”他回答得几乎没有犹豫,盯着扶锦的墨瞳沉默许久,下一秒忽的将其拦腰抱起,“现在当务之事便是解了神君你的燃眉之急。”
他抱得匆忙又毫无征兆,扶锦下意识惊呼着搂住他的脖颈,感受到他指尖不轻不重地力度扣在腰上,莫名觉得脸上发烫,挣扎着要下去:“这是个什么办法……”
“可有看见是何人将你推入水中?”则聿扣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施力收紧,任凭其如何挣脱都难以推动半分,“嗯?”
“方才我没说推入水中啊,你是不是听错了?”她耳尖透着粉红,避着视线不敢看他,“既然你也没有办法,那我……”
“谁说没有办法了,谁找你麻烦再找回去便是,想盖过一件事的方法就是制造一件影响更大的事。”则聿轻笑着凑近,静静地看着她那慌乱的动作,“就看神君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施以援手的美名。”
“可眼下我们身上都是干的,怕是会穿帮吧。”她略显犹豫。
话音刚落,扶锦只觉腰间力度一轻,随即响指清脆一响,周身汇集成百上千水精灵,他们一接触衣料就渍出深色的印记。
随着万千水精灵的聚集靠近,他们的衣服、头发逐渐湿透,则聿伸手抽下她固定发髻的桃木簪,满头乌发如瀑流一般披散,显得更为我见犹怜。
大功告成。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神君,会卖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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