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的手指在玻璃幕墙上划出一道水痕，积雨云的阴影正顺着这道裂痕渗入室内。
展厅的射灯突然暗了一瞬，他看见自己映在钢化玻璃上的面容正在褪色，像被海水浸泡的油画颜料，一层层剥落在深灰色的云影里。
周临的腕表链扣擦过他的伤疤，金属的凉意让他想起诊疗室的白噪音机。
那些人为制造的潮汐声总会在午夜渗入梦境，将记忆切割成不规则的棱面。
此刻真实的雨声正在幕墙外轰鸣，他闻到了海盐混着硝烟的气息——那是十七岁的周临攥着染血玻璃片时，暴雨冲刷画室的味道。
“你说记不清那天的事，”周临的拇指抵在他腕间跳动的血管上，药瓶在对方指间发出细碎的哗响，“可是沈安，你烧掉《双生》系列时，分明记得用左手握着打火机。”
沈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抗焦虑药片在胃袋里溶解成蓝色的雾，那些被SSRI类药物压制了八年的画面突然冲破屏障。
他看见自己站在燃烧的画布前，火焰在浪花纹样上跳跃成十七个光点，展厅警报器的红光与急救车的顶灯在雨幕中交错成旋涡。
周临的犬齿擦过他耳垂：“当年你从火场被救出来时，手里攥着的可不是打火机。”
雨声化作尖锐的蜂鸣，沈安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贴上掌心，十七道棱角的宝石将皮肤压出苍白的凹痕。
周临的手指带着血腥气抚过他下唇，那些被病理性遗忘的片段正在重组——不是打火机，是染血的宝石棱角划开了消防栓玻璃，不是纵火，是飞溅的玻璃碎片引燃了油画溶剂。
“你总说想不起闭环的最后一笔，”周临的舌尖血在沈安唇上晕开铁锈味的薄荷凉意，“现在看清楚了吗？当年你少画的那道波浪...”
他扯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赫然是串青黑色数字纹身，雨滴穿透幕墙的瞬间，沈安看清那是自己生日的日期格式。
诊疗室的潮声突然在耳蜗深处涨潮，沈安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展厅的智能控制台。
周临逼近时衬衫第三颗纽扣闪过幽蓝的光，那是他烧毁《双生》系列当夜。
“当年你把我反锁在展厅外时...”周临的声音突然放轻，腕表指针停在下午三点十七分，“这道伤口是玻璃划的，还是自己砸门时弄的，我也不记得了。”
沈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过期药物在血液里烧灼出诡异的蓝，记忆像被暴雨冲刷的沙画。
周临在浓烟外拍打门板的声响，渐渐与此刻的雨声重叠成连绵的潮汐。
走廊传来沈宁的脚步声时，周临突然咬住他渗血的手腕。
智能幕墙的防雨模式自动启动，雨滴在玻璃表面凝结成十七道蜿蜒的水痕，沈安在剧痛中看见少年时代的周临跪在暴雨里，白衬衫渗出的血迹被雨水冲成淡粉色的溪流。
“闭环需要吞噬谎言才能完整。”周临将吊坠塞进他痉挛的掌心，蓝宝石棱角刺破皮肤，"就像你当年吞噬了我的..."
沈安用力咬着舌尖，铁锈味蔓延开来，眼前周临与那个满身烫伤的少年重合，就站在他的面前握着他的手。
“为什么呢？不知道，好想开口解释，怎么张不开口呢？我没有放火…好想解释为什么说不出话呢？”沈安拿着设计稿，用力甩开周临的手，逃也似的跑了，开着车向家驶去。
夜幕笼罩着整个城市，万籁俱寂，沈安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房间里，柔和的灯光洒在书桌上，映照出他略显孤寂的身影。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沈安摸到屏幕瞬间亮起，吸引了沈安的注意。
他拿起手机定睛一看，原来是周临发来的好友验证请求，看着那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沈安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周临的微信头像是一张浪花纹样的设计稿。
雨声渐歇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沙哑的回应：“因为潮汐...”手指悬在通过验证的按键上方，“完美的波浪...”
沈安突然意识到，那抹深海般的蓝色，与诊疗室用来稳定情绪的呼吸灯竟是同样的波长。
他犹豫了片刻后，轻轻地放下了手机，仿佛手中拿着的不是一部普通的手机，而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缓缓地转过身来，沈安走到窗前，双手撑在窗框上，目光投向窗外那如墨般漆黑的夜色，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与天空中的点点繁星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美丽而神秘的画卷。
然而，此刻的沈安却无心欣赏这迷人的夜景，他的思绪早已被那个刚刚发来好友验证的周临所占据。
他深知自己和周临之间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羁绊，这种羁绊沈安望着窗外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身拿起手机。
潮声在暮色中规律起伏，沈安握着手机的掌心沁出薄汗，通讯列表里那个沉寂八年的名字突然亮起时，他正站在阁楼的阳台——就像当年周临浑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时，他蜷缩在同一个位置发抖。
月光穿透云层落在沙滩上，沈安远远望见那个身影。
沈安犹豫片刻，最终按下了通过验证的按键。
消息框立刻弹出一条周临的信息：“我们见一面吧，老地方。”
沈安知道那个老地方，是他们相遇时的那片海滩，亦是沈宁的婚礼场地。
周临白衬衫的衣角被海风掀起，浪花漫过他锃亮的皮鞋，在沙地上画出银亮的潮线。
周临转过身，脖颈处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当年记者围堵医院时，你说过句话。”周临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塑封的剪报本，发黄的新闻照片上，满脸绷带的少年正对镜头比着噤声手势，标题赫然写着《沈小少爷放火烧毁画展》。
潮水突然反常地漫上沙滩，细碎的荧光蓝在浪尖跳跃，沈安发现自己的运动鞋正缓缓陷入湿润的沙地，就像那年火焰如何漫过他们交握的指尖。
“当你说'再也不想见到我'的时候。”周临抬起手，荧光藻在他们之间流动成星河，“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结局。”
海底传来悠长的嗡鸣，退潮的浪花突然倒卷。
“其实这些年...”周临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浪声淹没，沈安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袖，像那年手术灯熄灭时护士塞给他的热可可。
当荧光浪潮退去，他们脚下露出一片新生珊瑚礁，在月光中舒展着淡紫色的触须。
潮汐表开始剧烈震动，沈安掏出手机看到红色预警提，最后一丝犹豫随电量图标暗去，他伸手拂去周临肩头的荧光藻。
“去我车上避潮吧，车载冰箱里...有你以前最爱喝的青柑普洱。”
“制冷温度还是你惯常的4℃，”周临指尖划过车载冰箱的液晶屏，玻璃瓶身凝着细密水珠，“但茶叶换了供应商。”
沈安握着冰凉的瓶身，柑橘调前香在舌尖炸开时，后颈突然泛起细密战栗——这不是他常喝的那款。
“你总说普洱的回甘像迟到的道歉。”周临的呼吸扫过她冻结的睫毛，指纹解锁的平板电脑亮起泛黄的新闻报道，「新锐画家周临火灾重伤入院」。
配图是焦黑画框里半幅残存的《双生》，那幅周临熬了三十六个通宵为他创作的生日礼物。
“人体温度在36.5℃时对疤痕组织最敏感。”他的指腹划过凹凸不平的皮肤纹理，“就像你当年握着打火机的温度。“
沈安的后脑勺重重撞在真皮头枕上，冰镇茶饮在胃里结成棱角分明的块垒。
周临的膝盖卡进她□□的座椅缝隙，烧伤疤痕在黑色西裤下起伏如山脉剖面。
“周先生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双生》本就是在灰烬里重生的作品。”
周临的拇指按在他颈动脉，脉搏在36.5℃的指尖下疯狂增殖，车载香薰释放着雪松与焚香，他忽然解开三颗衬衫纽扣，心口处移植的皮肤像揉皱的油画布。
“记得你总嫌我的笔触太潮湿？”异体皮肤在呼吸中泛起珍珠母光泽，“现在这些新生的神经末梢，比任何艺术评论家都更懂什么叫灼痛美学。”
雨刮器在车窗上刮出扇形残影，沈安终于看清后视镜里挂着的平安符，褪色绸缎包裹的并非寺庙香灰，而是半片烧焦的调色板，十年前她亲手系上时曾说，“要锁住所有会伤你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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