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雪夜，满城惊蹄奔走，兵戈刺耳。
守城的将军铠甲已破，嘶吼着命令兵士们拼死抵抗。终于，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轰隆”一声，厚重的城门猝然倒下，碎片四溅。
纷纷扬扬的大雪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如惊涛骇浪般，迅速席卷了郑国的皇城。
黎明未至，笼罩在暗夜里的王宫早已乱作一团。
火光自大殿蔓延至偏殿，惨叫声不绝于耳，径直传入冷宫之内。
杜玥衣裳单薄，枯坐在一间潮湿逼仄的小屋中，听着几层宫墙之外的喊杀哭叫之声，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她是郑国的丽妃，两个月前因触怒了皇帝，被打入冷宫思过。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宫女晴儿举着盏旧烛台，匆匆走了进来。
“娘娘，娘娘。”晴儿的声音打着颤，“是彦国的兵马，打、打进来了！”
杜玥紧握的双手痉挛了一下，踉跄起身。
微弱的火光里，她的一双美目泪光盈盈，瘦削的下颌在激动的情绪下抖动不止。
彦国……正是她的母国。
十年前，她还是彦国的六公主，奉命和亲远嫁，成为郑国的贵妃。
十年间，郑国换了三个皇帝。按照郑人的习俗，她先后再嫁成为大皇子的贤妃，二皇子的丽妃。
这些男人，让她恶心，生不如死。
可是她不能死。彦国使臣带来父皇的信，叮嘱她忍辱负重，等母国养兵蓄锐，必会接她回銮。
她一直等到父皇驾崩，等到彦国新皇继位。世事更迭，已过去十载。
十年来她忍受着屈辱，苟活至今，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宫墙之外喊杀声更近，杜玥轻轻推开了破烂的木窗。
朔风卷着片片雪花涌进屋内，丝丝冰凉贴上她的滚烫的脸颊，融化在热泪里。
她直直地站着，几乎要将银牙咬碎。
晴儿急忙抱了件半旧的披风，给杜玥盖在肩上：“娘娘莫急，彦国的将士定会来救娘娘出去的。只是不知今日攻城的是哪位将军……”
她话音未落，房门外有脚步踏近，随即响起急促的叩门声。
“什么人？！”晴儿惊魂未定，刚冲到门前，就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抬脚进来。
“丽妃娘娘呢？”那人风尘仆仆，一身玄色常服上沾了隐隐血迹，白皙俊美的脸上也似有擦伤。
他带的两名随从并未进屋，而是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齐王？”杜玥有些难以置信。
齐王萧云起，是郑国老皇帝最小的儿子，世人口中不折不扣的纨绔。在哥哥们为皇位厮杀之时，他却照旧醉心丝竹、玩乐挥霍。
然而杜玥一直觉得，萧云起这人很好。他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
后来，在她被打入冷宫自生自灭时，是萧云起派人悄悄接济着她，甚至有次杜玥病倒时，还遣了位太医匆匆前来诊治送药。
郑国皇城沦陷，杜玥本以为萧云起早已与其他皇室贵族一起逃走，谁料他竟然闯进了这冷宫。
杜玥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长发，问道：“齐王，你来这里做什么？”
“彦**队已攻下了皇城，大势已去，娘娘快跟我走吧！我带你从密道出宫……”萧云起说得又急又快，还未等杜玥回答，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杜玥大惊，她后退了一步，用力要抽回自己的胳膊：“齐王殿下，你……你先放开我……我不走！”
“丽妃！”萧云起眉眼微颤，似乎有些明白了杜玥的意思，却又更加焦急，“你以为你还能回去彦国？快走吧，来不及了！”
两人正在拉扯间，忽地几声短啸，数枚羽箭划破雪夜飞了过来。
门口两名侍从应声倒地，而萧云起亦后背一僵。
他缓缓松开了手，被射中的右腿支撑不住，歪倒在地上。
转眼间，十几名军士冲进屋内。
倒在地上的萧云起竟挺身一跃，猛地将杜玥推向屋角阴影处，而他自己拦在前面，拔出腰间佩刀。
“住手，住手啊！”杜玥抱着晴儿，惊恐的呼喊被厮杀声淹没。
刀光迸闪，齐王身手矫健，却终究寡不敌众，倒在冰凉的地上，玄色锦袍被血迹染红。
杜玥不顾晴儿的阻拦，跌跌撞撞扑了过去，俯身看向萧云起惨白如纸的脸。
她双唇颤抖，嗓子已经嘶哑，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只有眼泪簌簌落下，滴在萧云起血红的掌心中。
萧云起眸光明灭，似有不甘地看着她的眼睛，吐出了最后几个字：“小雪，快走……”
杜玥心头一颤。
小雪，那是她的闺名。十年了，在这凉薄的异国，几乎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萧云起，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彦国六公主在此，你们休要无礼！”晴儿拦在杜玥身前，朝着靠近的彦**士们大喊。
领头的将士打量了她们一眼，却并未答话，只抬手喝退了兵士：“去，把这屋子搜一遍，将人看好，待大将军来处置！”
那些彦国的兵士果然没有再动杜玥二人，全都拿了火把守在门外。
萧云起的尸体则被拖了出去，连同门外的死尸一起，扔进了不见光的院落中，被簌簌落雪覆盖。
杜玥心如刀绞，她想要跟出去，却被晴儿劝住：“娘娘，娘娘莫要自责。齐王他毕竟是郑国的王爷，如今两国交战，已成死敌，他岂能逃脱？”
“可他如果方才不来找我……”杜玥哽咽道，“他好好地来找我做什么？”
晴儿不语。
齐王与她们从无瓜葛，只是这几个月在冷宫中，他已对丽妃的关照早已超出了情理。
晴儿叹了口气，道：“娘娘，我给您梳个头吧。明日应该就要见到彦国大将军了。”
杜玥点头，默默整理了衣襟，在半开的窗前坐下。
眼看着雪花渐渐变小，天色微明，宫城内已是一片死寂。
破晓之时，终于有位副将前来迎她，说是奉彦国平津大将军张昊之命，护送六公主前往正殿议事。
如今这位平津大将军，杜玥是认得的。
十年前，彦国先皇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议和亲一事，文臣们大都赞成，除了当时的张祺大将军。
“公主和亲，恐不是长久之计，我等武将理当拼死一战，保家护国！”
于公于私，张祺都不支持和亲。
其子张昊，年少时曾与公主皇子们同入皇家学院读书。宫中传言，老太后生前有意将六公主许配给张家这位少将军。
可惜当时彦国连吃败仗，士气受挫，无人支持再战。
当年六公主远赴郑国和亲，也是少将军张昊将杜玥一行护送至北境。
听说，张昊几年后便迎娶了彦国嫡公主，就是杜玥的妹妹，杜蘅。之后很快便擢升平津大将军。
得知他们二人最终喜结连理时，杜越刚刚改嫁给郑国大皇子萧云飞。
她那时心灰意冷，对一切消息似乎都麻木了，连张昊的脸似乎都在记忆中蒙了尘，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没想到如今，迎她回母国的人，竟然还是他。
“烦请禀报大将军，略等我一等，我去景明宫换件衣裳。”杜玥对随行的副将轻声道。
她刚从冷宫出来，只做了简单梳洗，此时一身粗布旧衣，素面朝天。
鹅蛋脸上未施粉黛，肤色仍洁白如玉。远山眉下一双凄凄惑惑的杏眼，看上去竟不似深宫少妇，反而有股楚楚动人的妙龄气质。
副将的眼神恍了恍，竟不由得心神微荡。
他连忙定了定神，让出道路，低头道：“六公主请自便。”
郑国皇宫经历一夜洗劫，已人去殿空，全数被彦兵占领。杜玥曾住的景明宫内也是一副破败景象。
她并未在意，搭着晴儿的手，摇摇摆摆走入内室，勉强找到了几件像样的冬衣。
“娘娘这些日子轻减了好些。”晴儿帮她束紧腰带，心疼道。
“还活着就好。”杜玥惨然一笑，“从今往后，不必再叫我娘娘。”
“是，殿下。”
这一声“殿下”让杜玥似乎又有了气力。
她罩着件藏青色银鼠毛的披风，一步步走向正殿。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路，此时却如履薄冰。她努力让自己走得稳重，像彦国真正的嫡公主那样走过去。
正殿的半扇门在昨夜被火烧毁。远远地，杜玥看见了身着铠甲的平津大将军。
“殿下，您受苦了。”张昊上前一步，拱手相迎。
十年未见，杜玥终于再次看清了他的样子。
男人一身威武铠甲，浓眉星目，英姿端方。许是多年征战之故，他不过三十出头，眉宇间已凝结了些许世故沧桑之感。
杜玥红着眼圈回了一礼：“大将军辛苦。陛下与妹妹是否安好？”
张昊顿了顿，答道：“都好。陛下常感念公主殿下心怀大义，多年来忍辱负重，当为天下女子楷模，特命翰林院修女书，布扬殿下之德。”
“大将军言重了。身为皇家女，理当为国付出。”杜玥接过左右递上的一卷文书，上面果真洋洋洒洒，记载了元和十六年，六公主杜玥远赴北国、孤身和亲一事。
再往后看，杜玥托着书页的手却抖了起来。
那女书的末尾分明写道：“元和二十六年，彦国伐郑，收复失土，灭萧氏。六公主先后事郑国三君主，自愧德行有亏，无颜以残破之躯回归故土，因自尽于郑国王宫内。吾皇感念其志，追封其为明德长公主。”
自愧德行有亏，自尽于郑国王宫！？
手中书卷“啪”地落地，杜玥几乎站不稳，颤声问道：“这……是何意思？明德长公主……是谁？”
张昊并不看她，抬手朝身后示意，便有兵士送了一只托盘上前。
那是只漂亮的金色浅盘，上有一壶酒，一只琥珀杯。
“长公主殿下，这是御赐的梨花白。”张昊低沉的声音响起。
今日晴好～明媚的阳光送给看文的小可爱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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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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