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沉,一处城外破庙里带着微弱的烛光,穆华和阿缘踏着月色进来。
正好看到常老头和阿光坐在火堆前,旁边是坐着的莫川。
莫川看到她来了,淡淡抬眸:“来的还真慢。”
穆华皱眉:“你耍我?”
莫川轻挑眉梢,语气淡淡:“明明是你太粗心。”
穆华不想跟他斗嘴,走到阿光和常老头面前上下看了一遍:“师父你们没事吧。”
“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常老头放下手里的酒壶,对着穆华摇头。挪了挪屁股,给穆华让出一块地方,抬头对着他开口解释:“幸亏莫公子的人闯进医馆,把我们救出来。”
穆华长舒一口气;“都怪我。”
在一旁始喝酒的常老头看着穆华愧疚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阿光看着师徒情深,冷哼一声;“说的倒是轻巧,就单单是被烧毁的铺子,你能负的了责吗!”
穆华抿唇,听出了阿光语气里的不高兴:“这件事是我不好,医馆的事情我会负责的。”
阿光垂眸:“负责?你要怎么负责!”
穆华想一了一会,语气认真:“我现在手里还有些钱,加上我攒的,肯定够新买一处铺子——”
“够了!”穆华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光打断,那双不明意味的眼睛瞪着她:“用不着整天自以为是的做这些,医馆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因为你!若不因为你,怎么会引来这些祸事!现在师父护着你,好人都让你当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胡说什么!现在人没事就好,你何必计较这些!”常老头脸色一变,冷着脸训斥阿光。
穆华愣住,到嘴边的话顿住,没有再往下说。
阿光扔到手里的木柴,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到庙外。
留下屋里众人沉默无言。
夜色渐渐深沉,穆华一个人在外面长廊前坐着,晚风掺凉,吹动发丝,背影中透着一丝落寞。
背后传来脚步声,穆华靠着柱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转头一看发现常老头站在身后。
“怎么了?一个人偷偷难受?”
平和熟悉的声音如冷风暖流,穆华眼皮酸涩,转过身,擦了擦眼角:“没事。”
常老头没拆穿穆华的坚强,只是坐到旁边不远处:“这件事错不在你,阿光他肯能是难以接受,过段时间消化消化就好了。”
穆华声音闷闷,点头:“我知道。”
“我听莫公子说,你们过些时日便去京城了?”
“嗯。”
常老头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酒壶:“回去也好啊,你若是回京城,你母亲心中该多少宽慰许多。”
“母亲?”穆华眼中惊讶:“您认识我母亲?”
常老头眼中满是平淡,似乎做好准备跟穆华说些什么,抬眸看向她:“我们师出同门,是从小到大的至交好友,你未出生之前,我们还开玩笑说,日后我若是有了一儿半女,定要结为儿女亲家。”
穆华以为常老头说的是羊城的阿娘,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亲生母亲?
空气中陷入沉默,穆华低着头看着地板,不知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老头仰头看着夜空,眼神中有感慨有怀念,从模糊的记忆里慢慢浮现画面:“她啊,她是难得的天才,医术高明,为人直率开朗,你同她有八分相似,时光匆匆,不仅是举手投足,就连医术精进,你也处处有她的影子。”
穆华眼中复杂,脑海中浮现出太多声音,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常老头:“您在羊城这么多年,难道……”
常老头轻抚胡须,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我同你母亲有过约定,要护你周全,当初你们离开京城时太过匆忙,以至于我途中找寻了几年才得知你的消息,后面种种原因,有些事不能对你说明。”
穆华表情一点点暗淡下来,晚风吹在脸上,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坠着,沉的发酸:“所以现在我母亲还活着?”
常老头知道现在再瞒着穆华已经于事无补,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她也是身不由己,当初若是有一丝办法,就不会把你送走。”
“所以她一直知道有我这个女儿的存在,一直知道……”
一直知道她在羊城,在边缘挣扎过活,一直知道自己要被替嫁回京城,甚至身边还有她安排了人美名其曰保护她。
穆华呼吸起伏,拳掌控制不住地紧握,难以想象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竟然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曾经设想过的种种亲情幻想,一瞬间化为泡影。
她仿佛一个被命运规定好的木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也都清楚,清楚她要走向的结局,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常老头见穆华不说话,知道她定是心中有怨:“丫头,你要谅解你母亲,她要面对的,比你想象的艰难许多。”
穆华喉咙酸涩,眼尾泛红,语气哽咽间带着克制:“那带我来羊城的阿娘?”
常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她是你母亲的侍女,当年出了祸事,局面太乱,是她趁乱带你离开,我来羊城时候曾经跟她见过一面,当时想把你们带走,只是还没来得及过去,她便重病过世了。”
穆华肩膀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掉落。
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能为了她,耗竭而死,而所谓的血亲,竟然是种种漠视放任。
此刻脑海一片空白,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颤抖地扶着柱子站起来,一个颤颤巍巍地离开长廊。
穆华一夜未眠,直到一道急促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这才回过神来。
打开门,看见那日请她上上寨的郭雄身边的侍卫站在门外,神色凝重的看着她。
“穆华!你到底做了什么!”
穆华眼底布满乌青,不知道他为何来势汹汹,声音带着沙哑:“出来什么事了?”
侍卫拳掌紧攥:“你走之后,我家夫人就服毒自尽了!”
“你说什么!”穆华愣住:“服毒?”
侍卫语气不善:“宅子里早就有人看到你同夫人有往来,还装什么!”
穆华皱眉:“我去给人治病?你们凭什么诬陷我,更何况那天是你家夫人自己过去的……”
可是越说越感觉不对,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幅画,难道……
侍卫看着穆华不说话,认定她是做贼心虚,吩咐身边手下:“老子没空跟你废话!跟我走一趟!”
侍卫刚要上前,就感觉一道鬼魅似的身影过来,一声冷铁嗡鸣声,阿缘已经抽出壮汉身侧的佩刀,直抵咽喉命脉,眼神冰冷地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侍卫一愣,看着阿缘的眼睛打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
穆华朝阿缘摇摇头,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此事与我无关,但是人命关天,我还是要去一趟。”
阿缘漆深的眸子转移到穆华身边,片刻温柔如水地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
赶到山寨时,已经是正午,郭雄双眼赤红守在床旁,看到匆忙赶来的穆华,声音颤抖:“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穆华:“小石头求我给她送一副画,作为生辰礼物。”
“小石头?”提到小石头,郭雄眸色一颤,胸口起伏,随后想到什么一样,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力感,一拳打在桌子上。
穆华没时间问缘由,迈步上前,看着女人乌紫的唇瓣,身体的温度已经渐渐转凉,一副将死之象。
穆华心里疑惑,想来什么毒药也这么快,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脉象,眸中一亮,虽然是气若悬丝,却也不是无药可救。
抬眸看着已经意志消沉的郭雄:“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快找白矾来,先催吐,再解毒!还磨蹭什么!快!”
原本慌神的郭雄,被穆华这一嗓子喊回神:“丽娘还救!”
穆华忍不住犯了个白眼:“要是再磨磨蹭蹭的,就真没救了!”
郭雄重新燃起希望,赶紧命人准备东西。
穆华冷静沉稳地打开药箱,施针催吐双管齐下,床上原本没有反应的女人,突然痛苦的扭动起来,面目因疼痛而狰狞,全身上下像成千上万只虫子,在不停啃咬。
片刻之后,便开始狂吐不止。
好一番折腾才渐渐勉强稳住情况,穆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郭雄一直守在床边,看着女人被救回来,失而复得地握紧女人的手。
抬眸穆华的眼中带着歉意:“穆姑娘,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穆华摇了摇头,看出郭雄眼中的复杂:“郭寨主,我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雄低着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同丽娘本是两小无猜,有婚约在身,后来我父亲早逝,家道中落,母亲也因为日渐操劳得了重病过世,丽娘父母死活不同意我们成婚,丽娘以死相逼,有好几次都差点没命,就算是这样她爹娘仍旧反对。
我知道她同我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于是我便离开了家乡远去从军,外面宣称我已经死了。多年以后回到羊城,没想到丽娘过的很不好,被她爹强行嫁给了城中纨绔,生下孩子,那人不是良人,日日打她,我知道消息之后,派人把他们母子接到山上,自此之后……她便变了性格,沉默寡言。”
穆华沉默站在一旁,许久才开口说话:“她为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你竟然抛弃她?”
郭雄垂眸:“我以为只有我离开,她能重新开始……”
“女子素来名节是名声性命,你自以为是的对她好,却是真的害了她,若是她这辈子认定你,就算跟你过苦日子,也比误认为被你抛弃,而郁郁一生,来的痛快。”
自以为是为了别人好,而这种忽略本人意愿的付出,反而更像是一把钝刀子,能把人活活痛死。
郭雄眼底是深深的愧疚,语气哽咽:“是我错的太厉害……是我太自以为是……我认为只要她能平安无虞便最好……”
穆华此时才明白,原来小石头不是她的孩子,如此说来,两人因此情感不好,原来是因为这么一层原因:“既然再次相逢,该把心里话说明白。”
郭雄眼角泛红,声音带着颤抖克制:“丽娘本不愿同我上山,怕风声说我落草为寇,都是因为她,可我从没一刻这么想过,若不是她,我恐怕只是孤身一人,从未归处,是她照顾着我,她会酿酒,会持家,诗画写字从不逊于男子,她应该被人捧在手心,不该经受这些,从来都是我高攀她……”
穆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正好看到阿缘陪着小石头坐在一块,不知在说什么。
注意到穆华出来,小石头立刻跑到她面前,明亮的眸子中带着担忧:“姐姐,我母亲身体可好些了?”
穆华抿唇,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这样的事还是不要让小孩知道比较好:“不过是普通风寒,修养两日便好了。”
“真的?”小孩并不好骗,想到之前的反应,还是眼底不免担心。
穆华嘴唇微微勾起:“当然是真的,她很喜欢你的礼物,只是你不要过去吵她,她现在需要休息。”
“好,我会乖乖的。”小石头紧抿唇瓣,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抬头看向身边的阿缘:“哥哥,你果然没骗我。”
阿缘墨眸弯弯,朝小石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石头跟着捂住小嘴巴,刚才的忧愁渐渐消散,也笑着看向阿缘:“我知道,这是秘密。”
穆华眯眼,两个人才认识这么一会,就有秘密了:“什么小秘密,让姐姐也听听。”
小石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秘密不能说,说了就不是秘密了。”
丽娘虽然还在昏迷,但状态慢慢稳定,郭雄带着小石头进去看望。
剩下穆华和阿缘在山寨里散步。
阿缘:“木瓜。”
穆华:“嗯?”
阿缘的黑眸注视着她:“你不开心。”
穆华下意识地避开视线,低着头:“没有不开心。”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道手心传来淡淡温暖。
穆华一愣,却也没有挣脱,只是任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
“我会一直陪着你。”
清朗声音仿佛高山清泉拍打冰面上,冷静温柔中带着虔诚通透的誓言。
“我们才认识多久?”穆华抬眸看着少年眼中光亮,心里隐隐触动,却也明白‘永远’是太奢侈的承诺。
阿缘眸中明亮纯粹:“我说过,你救了我,我替你卖命,我的命就是你的。”
穆华怔在原地,回过神想挣开手,却被他握的更紧。
或许阿缘恢复记忆之后,便不会这样了,或许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坚固的感情。
阿缘停住脚步,朝穆华伸手,声音如水般温柔:“我想抱抱你。”
穆华愣住,眼泪不知怎么,夺眶而出,她现在确实需要一个温暖拥抱。
结实有力的怀抱中充满淡淡药草香味,穆华的眼泪洇湿了阿缘胸前的衣料。
此处无人,两颗心却彼此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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