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清醒还是模糊,只是感觉好像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他听见那人焦急的命侍者传太医令,传全部御医立刻到章台宫。
那种紧张与关怀不是假的,两年后父皇真的会赐死我吗?扶苏内心有些犹豫。
夏无且本就没离开太久,所以赶来的很是及时。
“快取些饴糖来,没有的话拿蜜水给公子服下。”夏无且道:“陛下勿忧,公子无碍,此为气血两亏之症,通常来说就是......公子可能一天未曾进食,又劳心伤神,郁结于心,一时支撑不住才会突发晕厥。”
嬴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命侍者通知御厨做些吃的送来。
扶苏真正清醒时只觉自己被大秦御医团给围了,其实他向来身体康健,并非什么文弱书生,自小又习得一身武艺,力气还大,这次昏厥,兴许是重生带来的后遗症?
“公子今日可是滴水未进?敢问昨日、前日可有按时用饭?”夏无且一脸严肃。
扶苏看看嬴政,行吧,父皇的脸色比太医令还要冷。那他要怎么说,他今天才重生回来,已经不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
“太医令问你,你就如实说,看着朕作甚?朕不许你吃饭了?”
“没、没有,”扶苏讷讷道:“今日朝会后只觉困倦,未曾进食,至于昨日前日,兴许......兴许没有按时。”
“唉,”夏无且又拿了块饴糖递给扶苏:“公子年轻,不可意气用事,朝食夕食都不能少,这才是延年益寿之道。下臣开了药也只能简单调理,关键还是在于公子自身啊。”
嬴政冷哼一声:“朕看你是忙着为诏狱里的犯人东奔西走顾不上用膳吧!”
“臣说过不是来为方士求情的,臣也从来没为欺君罔上的方士求过情。陛下这样想,是认为臣不忠不孝吗?”
扶苏本就出了一身冷汗,不经意对上父亲严厉的眼神,一时心虚马上又要汗流浃背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心虚的,是因为重生?亦或是看透了一些事实的真相。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本来就不是......也没有东奔西走”
眼看这父子俩又要剑拔弩张,夏无且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陛下,公子,你们倒也不至于......”
一个要训斥儿子,一个要杠他老子,不是你们多少考虑一下我这个太医令还在这儿......
“太医所言,扶苏谨记在心。”
天色渐晚,被折腾了两趟的太医令带着御医团退下。
扶苏觉得自己也该回府,于是准备起身,却被嬴政一把按住:“做什么去?”
“儿臣该回府了。”
“今晚宿在宫中,不必回去了,朕让御厨做了粥,你多少吃些再睡。”
“父皇......”他想说方士的事情,但嬴政没理他,转身走向一堆竹简。
侍者送来粥和其他吃食,扶苏却全无胃口,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一切,迷惘、痛苦、纠结......所有的情绪汇集在一起,病重的父皇和那道赐死诏书好似他心头解不开的结,促使他无法像前世那样继续上谏,直到被厌弃外放。
其实待在上郡的那两年并没有想象中过得差,反而在某种程度上使他得到了极大地锻炼,扶苏并不排斥到上郡去,但前世结局实在太过凄惨,凄惨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或许就是这样,父皇倘若对他情绪冷淡,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就怕这种若即若离的关怀,实在令他招架不住,死都不能死个痛快。
他面朝里侧躺在榻上,闭起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入目却是咸阳宫昭阳殿,扶苏正跪在地上,仍是一副倔强的姿态。
皇帝的声音带着怒火:“好!真是朕的好儿子,朕苦心孤诣教诲了二十几年的好儿子!如此执迷不悟、不知悔改!传杖!”
那不是梦,那是上一世真实发生的场景,扶苏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重的责罚,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坚持不肯认错,只有一句“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
不知打了多少,嬴政抬手示意停下,走到扶苏身边:“你可知错?”
“捶楚之下,何求不得?”扶苏痛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咬着牙坚持:“可是......儿臣没有错,没有错......修建阿房宫......已耗费......过多民力,重刑处置......囚犯,牵连者甚广......恐动摇......民心。”
他身后衣襟已渗出斑驳血迹,饶是嬴政有再多怒火,也不忍心再责打下去。
“滚回去养伤。”
“父皇......”
“朕对你失望至极!”言罢挥袖离去。
“父皇!父皇——”
扶苏惊醒,寝殿内空无一人,只见候在外面的几名宫人听到动静赶忙进来服侍公子穿衣洗漱:“公子醒了,陛下上朝前叮嘱我们切勿打扰了公子。”
“陛下还吩咐御厨要做些清淡可口的菜肴送来。”
扶苏微微颔首,示意知晓,但他实在不敢继续待在章台宫,不知为何,他好像总是能戳到令父皇生气的点,但细想来,一次坑杀四百六十余名方士,真的有利于帝国稳定吗?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扶苏都没觉得自己劝阻父皇的行为有错。
像侯生、卢生、韩终这样妖言惑众的骗子当然该杀,尤其是那个卢生,初时得父皇礼遇,骗了父皇许多钱财珍宝尚且不够,还要蛊惑父皇求仙问道隐匿行踪,当扶苏听到父皇亲口说出:“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时,内心是极其崩溃的。
因为求仙问道的事情他也没少上谏,不过皆被驳回,甚至还因此挨过教训。
扶苏恨不得手刃此三人,但他们早已在得知皇帝要问罪的消息后逃离咸阳,如今被逮捕入狱的方术士,并不全都是整日研究长生不老之术、大肆捏造、散播谣言的神棍,还有被牵扯其中的儒生。
当然有个别儒生并不无辜,也跟着诽谤皇帝,但廷尉审问了几名儒生后,却没想到他们为了免除个人的罪过辗转告发,互相举报,所以受牵连的人数才会越来越多。
扶苏心想往远了看日后儒家口诛笔伐,刀笔史书,谁又能知晓事情的真实起因呢?
往近了说天下初定,远方的黔首尚未安辑,诸生皆诵法孔子,为了警示天下,警示后人,这样声势浩大的用酷刑处死他们,岂不是令天下人陷入恐惧?
“我怎么又陷入这件事情了。”扶苏烦闷的捶了下自己的额头,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前世的下场又在眼前一幕幕浮现......
“长公子,该用膳了。”宫人们已在桌案上摆好了菜肴。
扶苏昨日只吃了一块饴糖,当下也觉得有些饿,于是坐下吃了起来。如果不是重生带来的反应,他昨天一定是饿晕了,前几天他在干什么啊,堂堂大秦长公子在章台宫饿晕了,这要是传出去真是......
等他用完朝食,左等右等也未见皇帝下朝,扶苏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好好想一想,于是召来内官:“等陛下回来烦请告知一句,扶苏先回府了。”
“唯。”
咸阳.长公子府
扶苏整日闭门不出,所有门客、士人一律不见。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父皇身体康健,两年后的悲剧不会重复,那么就不会担忧自己会对未来储君构成威胁,或许也不会发生赐死一事。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在某种意义上他的性命的确已经牢牢和父皇绑在一起。
生在帝王之家,情之一字最是虚无缥缈。
可他偏偏怀有一颗赤子之心,若非如此,此番也绝计不会这般伤怀。
“阿父、阿父。”三岁的女儿九畹哒哒跑来,呆呆看了扶苏好一会儿,然后扯着扶苏的衣袖干着急:“不哭,阿父不哭。”
扶苏捞起女儿抱在怀里:“乖乖,阿父没有哭,阿父以后每天都陪着你们好不好?”
“不好不好。”
“为何不好?”
九畹沉思一会儿,小大人似的说:“阿父是大秦的长——公子,每天都有许多事情要做。”
稚嫩的嗓音还特意把“长公子”几个字拖了长腔,想必他的女儿对父亲是秦皇长子的身份是倍感骄傲的。
扶苏捏捏女儿的鼻尖逗她:“那又怎么啦,长公子就不能待在家里陪你们了?”
“因为大父会生气,”小丫头作出个自以为很凶的表情模仿皇帝:“大父生气,阿父就不好了。”
“不会,大父不会生气。”扶苏笑不出来:“也许阿父就要离开咸阳了。”
“不要不要,”九畹摇头一连嘟噜了好几个不要:“不要阿父离开。”
“好,就听九畹的。”扶苏无奈,现如今他和静姝育有一女一子,女儿九畹三岁,儿子才三个月大尚在襁褓之中,前世与妻子儿女生离两年,而后便是死别。
君王令赐死,公子不求生。使者宣诏的那一刻,他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可如今望着女儿稚嫩的脸庞,扶苏心头泛起一阵愧疚,前世自刎后,九畹会不会带着弟弟到处寻找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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