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侯府的大娘子沈氏偶感风寒,缠绵病榻月余,宫中御医请了一批又一批,终于在八月十五这日有了些起色。
不巧的是,侯爷应召入宫出席中秋晚宴,侯夫人大病初愈的消息没来得及传过去。
“夫人,这身怎么样?”玉桃拨弄着檀木架上的衣裳,挑出了一套藕粉色金丝纹宽袖襦裙,献宝似的端到沈氏跟前,“夫人白皙,穿这身竟像是天上仙子下凡了。”
玉桃看着镜中人,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艳羡,攥着衣角微微用力。
这身衣裙甚是普通,却分明衬得沈氏娇憨美艳。
不,沈氏便是一身月白素衣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身会不会太粉嫩了些,袁郎会喜欢吗?”
偏偏沈氏美而不自知,她拉过衣衫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秀眉轻拧,神色惶惶,眼里的不安毫不遮掩。
玉桃看出她心不在焉,默默将衣裙搁在一边,俯身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了两句。
这两句直叫沈氏如笼中受惊的兔子。
袁郎已经在西侧角门候着了。
今日宁武侯入宫赴宴,照例要到亥时才归府。
而她沈氏,宁武侯府侯夫人,却要在今日与情郎私奔。
这大概是沈蔓十六年来最离经叛道的一次,若是被抓到……她不敢往后想,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奔了。
今日不奔,来日被那鬼面侯爷抓个现行,只会死得更难看。
沈蔓也不磨蹭了,梳了简单的单垂髻,别了支白玉素簪,便换了玉桃挑得那身襦裙,又转身去屏风后的高柜里掏出前日收拾的包袱。
一切准备就绪,回过头时,见玉桃也换好了衣裳。
“玉桃,你当真想好这样帮我?”
玉桃本就身形瘦小,穿上沈蔓的里衣看着空空荡荡,越发瘦弱,像是一片弱不禁风的鹅毛,风一吹就能吹走。
沈蔓有些不忍。
玉桃是她的陪嫁丫鬟,素来忠心,偌大的侯府,二人相依为命。若不是玉桃帮忙搭线,沈蔓也识不得袁郎。
如今却要为了一己私欲,让玉桃顶替自己留在寝房里拖延时辰……
“小姐且放心,今日之后,再无侯夫人,也再无玉桃。”玉桃面色泛红,唇角微微下压,有些哽咽道,“一切都是玉桃自愿的,小姐就当是成全奴婢吧。”
她唤她小姐,是真心要遂了她的愿,助她逃脱这笼子。
沈蔓上前拉住她的手,目光坚定:“你同我一起走吧,去找个好人家嫁了也行,陆修临那般暴虐,若是发现你帮我逃跑,定会——”
“小姐!”
不待沈蔓说完,玉桃“扑嗒”一声跪下。
“这是玉桃自己选的,若得侯爷怜惜,说不定还能挣个名分,还请小姐快些,莫要袁公子等急了。”
见玉桃万死不悔的模样,沈蔓也不好再劝了。
她净想最坏的结果,倒是忽略了玉桃还有这个打算。
侯府的名分可是不好担的,她这侯夫人当了一年,便是什么都没做,坏名声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宁武候叱咤沙场半载,世人怪她没能给侯爷诞下子嗣;侯府无妾室,世人怪她专宠性骄,心胸狭隘;就连侯爷在朝堂上参了沈阁老一本,世人也怪她驭夫无道,闹得家宅不宁。
沈蔓想不通,索性一病不起,可却连生病也被人嚼碎了口舌,说她是活该遭报应。
好在她还有袁郎。
“玉桃,保重。”
丢下这句,沈蔓头也不回地奔赴角门。
玉桃提前遣散了院里的护卫,她这一路倒十分顺畅,脚步轻盈地像是要起飞。
直到推开角门,堪堪撞进一玄衣男子的怀里,她才收住脚顿下。
“袁郎。”沈蔓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小跑后呼吸急促,嗓音更是娇糯。
满脸绯红,薄汗微沁。
女子眼中的欣喜和羞涩一览无余。
“蔓娘。”
袁桢心动,这一刻甚至顾不上礼节,抬手将沈蔓拘束的小手拉了过来,不待她挣脱,便径直拉着她进了马车里。
二人平日书信来往居多,侯府高宅大院,她贵为侯夫人,除了官妇间的聚会,甚少出门。
今日这般独处,也是头一遭。
沈蔓分不清是心动还是不安,只觉心口的血都要涌上脑门了,整个脸颊涨得通红,胸口更像是要破出一个洞来。
袁桢松开她的手,端坐一旁,两手待在膝上,握拳,松开,反复数次。
沈蔓已为人妇,数十次书信中二人也已亲密,却是没料到她今日会如此紧张,像个刚出阁的小丫头。
这让袁桢有几分挣扎。
二人沉默无言良久,袁桢的目光紧紧黏着,沈蔓听着马车外的喧嚣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这才缓缓抬起视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与袁桢对视起来。
初见袁公子,惊为天人。
再见,公子亦然。
斯文儒雅,如明月清风,如松柏朝阳。
只是一瞥,都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沈蔓渐渐平复了下来。
“蔓娘,许久不见,近来可安好?”
他看她的眼神十分专注,仿佛世间万物,只有她是值得他看的,那眼中的爱慕毫无保留。
沈蔓从他眼中看到了“珍视”二字。
她朝他的位置挪了挪,目光灼灼地回应他:“如信中所述,我近来都好,今日见了袁郎,便越发好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低头,又抬头,再相视一笑。
袁桢也不装了,情到此时,他顺势拉过她的手,另一手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马车已出城进山,快到回心岩了。
“蔓娘,今日与我私奔,你可后悔?”
袁桢放下帘子,语气认真。
沈蔓就这么被他握着手,手心微微出汗,她回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坚定道:“只要袁郎真心待我,我便无悔。”
袁桢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笑如和煦,嗓音轻柔地像耳语般:“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沈蔓愣了愣,想到那东西,笑意便收敛了些。
她抽出手将身后的包袱拆开,有些无奈道:“为了偷这个东西,我差点搭上半条命。”
沈蔓想到那晚被陆俢临抓包,她现在还后怕。
好在陆俢临没发现她拿了什么东西,只是……只是斥责了几句,便放过了她。
“他将你如何了?”袁桢倏然紧张道。
沈蔓拿出玉牌,顿了顿,摇头道:“没如何,总之是蒙混过关了。”她看着手中的玉牌,有些犹豫,“这玉牌当真能帮我们隐姓埋名?我怎么觉得带上这煞星的物件,有些不吉利。”
袁桢在信中说过,宁武侯府有一故人信物,得此信物可赴大疆畅行无阻,沈蔓曾问过,袁桢是如何得知侯府有此物的。
袁桢道,那故人是他的外祖父。
沈蔓也信了。
袁桢有这种本事,凡是经他口中所说的话,总能令人信服。
沈蔓将玉牌交给他,莫名有些不安,呼吸都变得闷闷的。
这会子马车已然颠簸地不像话了,她紧紧抓着一侧扶手,半个身子前后左右地晃动着。
袁桢将玉牌收入胸前,摇晃中二人逐渐贴近,最后他索性将沈蔓搂入怀中。
沈蔓惊讶地张了张嘴,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奈何车子实在颠簸,倚靠着他总归是安心些,索性也由着他搂。
“我们这是去哪,怎得这样颠簸?”
这样的氛围总归有些尴尬。
袁桢垂眸,鼻息间是女子的发香,淡淡的,似桂花和乌龙茶的香气,温柔又清冽。
“这是回心岩,不如我们下来走一走?”袁桢提议道。
“走一走?还是赶路要紧。”
这可是私奔,又不是出来野游的。
“这段路没人,确实颠簸,我们走过这一段再坐马车赶路,如何?”袁桢循循善诱道。
沈蔓被颠得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耳边人又道:“这里风景甚好,走一走也当是赏景了。”
主要是颠得人头晕目眩,再颠几下怕是要把隔夜饭吐出来。沈蔓不像在心上人跟前丢人,绢帕捂着嘴,连连点头应下。
却不想,这一应,就将自己的小命给应出去了。
沈蔓甚至都没看清周围的景色,只觉这回心岩确实陡峭险阻,单是马车就占了大半路宽。
袁桢先下了马车,长身玉立在岩边,递过来的手宽厚而可靠。
沈蔓放心地被他握住手,拉下马车,微微侧身,旋转,裙角在呼呼山风中肆意翻飞。
接着,脚下踩空碎石,惊慌间,后背一记实心掌狠狠推过来。
她下意识拉紧袁桢的手,却率先一步被松开。
“蔓娘!”
“蔓娘。”
“蔓娘……”
蔓娘?
沈蔓听到袁桢的呼喊在风中飘散,她却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
她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崖底的风猎猎,灌入耳朵,鼻腔,五脏六腑被撑得几近破裂。
“蔓娘,明年今日我会娶了你的灵牌予正妻之位……”
灵、灵牌?
袁郎啊袁郎,你可还真是可痴情郎啊。
我们不是私奔吗。
你好端端推我做什么?
话本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你该殉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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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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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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