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苏崇应答,那壮汉倒先开了口:“萧兄?可是你那小情人霞浦啊?”
这话叫人又惊又奇,沈素英无波无澜的眼眸里难见得多了情绪,苏崇更是以手覆面,惟听李藏爽朗的笑声笑个不停,苏崇因凑过去小声呢喃:“小文将军跟萧郎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李藏好容易消停下来,直言道:“你竟然不知道,让我好好跟你讲罢!”
原来这两人曾在湖州一私塾内曾有同窗之谊,那私塾远近闻名,凡族中为官者皆有帮助银两,以为学中膏火之费,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师。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
自萧霞浦,文湘之二人来了,都生得花朵儿一般的模样;又见文湘之腼腆温柔,未语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萧霞浦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陪身下气,性情体贴,话语缠绵。因他二人又这般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嫌疑之念,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布满书房内外。
据风言风语言,每日一入学中,两处各坐,却四目勾留,或设言勾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不料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形景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文湘之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竟与萧霞浦分房舍,后来又回了上京。
苏崇奇道:“此事当真?他二人竟真有龙钟之兴?”
李藏言道:“说了是诟谇谣诼,风言风语,真假早已无从考证,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不过萧将军既然能娶你为妻,应当是假的吧?”
“你们两个在我面前议论我,真是不给我半点面子啊。”文湘之笑道,笑意不达眼底。
沈素英瞥了李藏一眼,作揖道:“我向小文将军赔个不是,还请将军见谅,我这侍从实在不大聪明,出言不讳。”
那壮汉直瞅着苏崇,见她面色和善,并不怨忿之意,于是鞠了一躬,道:“赖我赖我,出言不讳的是我啊。只是我不知,这位竟是萧夫人了,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苏崇向他作了个礼数,言道:“这是哪里话,我不甚在意,只有些好奇,小文将军与萧郎过往,真有此事吗?”
壮汉不答,看向一旁的文湘之,见他笑意未收,云淡风轻,觉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言道:“当然没有,人多口杂,总是会传出些不好听的话的,萧夫人不在意就好。”他读不懂苏崇的面色,为消其顾虑,补充了一句,“你若是不信,大可回去问问家里那位,验一验我这番话的真假。”
“这话说的,好像我与小文将军有隙,我自然是信你的,大家都是朋友。”苏崇笑道。
所谓“闲言少叙”,几人便也不再此地多做停留,谈论这无用的话题了,拜别后即刻上轿,入玄武门,进宫。
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忽闻得一股寒香扑鼻,回头一看,方见十数枝红梅,如胭脂一般,底下牡丹初开,红白相间,风过处千姿百态,这里便是深宫了。一个小太监将车子引到一处歇定,方下车来。
见过小太监之后,便随他至一寝宫,不甚富贵,种花种竹,芭蕉冉冉,后边一带花园里,有几个丫鬟掐花儿,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葱郁洇润之气。正行路,那小太监忽地俯下身来,抬眼看去,便见一乌帽猩袍,眉眼柔和的人物。
“奴才问唐才人好。”小太监道。
几人知是唐乌鸢,不免表露喜悦之色,沈素英先作了揖,言道:“唐才人,真是有缘,不知才人来这深宫做甚?”
唐乌鸢含笑道:“适才与轸定侯见过沈先生,这会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了,想来你们也是来见沈先生的,得空上我府邸来吃茶,轸定侯知道的。不多言语,先告辞了。”
如此好聚好散,便不再多问。惟苏崇心中奇怪,唐乌鸢与文颂是一派人,这两个同沈空谷向来不甚搭理,不兵刃相向都得烧高香,何来同行探望沈渌一说?
沈素英看样子倒没多想,一心顾着师父和沈先生,推开木门,小太监退下,李藏在门口候着,她二人便款款步入。
进来时,只见室宇精美,幽香缕缕,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床席边闲坐两位青年公子,一个身形清瘦,著云雁细锦衣,一个年纪稍大,著乌金云纹衫。彼时恰至申时,屋内点着灯,灯火葳蕤,看不清二人面色,沈素英一进屋便在那位年纪稍大的青年公子身前跪了下来。
苏崇不曾见过这情形,犹豫着不知该跪还是不跪,却见沈空谷起身将身前的沈素英牵了起来,言道:“今有外客在,不必再跪了,还不快带她来见过你师叔。”
她于是对着沈渌作了揖,道:“素英见过沈师叔。我身边这位乃是二品护国将军萧霞浦之妻,邕州苏氏之苏崇,与我一向交好,今日特来拜见师父师叔。”话毕,苏崇也忙上前来作揖。
听过苏崇的身世之后,卧榻之上的沈渌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直盯着苏崇,良久才笑道:“原是护国夫人啊,怎么不早点介绍来给我们认识?你家那位将军呢?怎不一道来?哦,想是贵人事多,对了,你们也别站着,快些坐下罢。”
既得了准许,沈素英便过去坐在炕沿边,苏崇也只敢斜签着坐,几人一同讲了些无用之话,从天谈到地,从古论到今。靠近些,苏崇得以清晰可见,这沈渌面色有些病态的白,双目却是混亮,唇色像是抹了胭脂,总之这面目总还算眉清目秀。只是此人身形单薄,尤其手指便只能看到骨骼,瘦,很瘦,不过他两颊并不凹陷,不是饿出来的瘦,倒像是天生如此。
一直到一位宫女传饭,几人才知晓是时候回去了,不再管二位留人,皆是不愿留宿宫中,也不强求就让她们去了。
上清油车,出宫,苏崇心道这李藏对沈素英,沈素英对沈空谷的关系倒是有趣的很,没有三角关系修罗场那么复杂,却也耐人寻味。捋清这几人关系就好的方法便是共情,代入李藏的视角,沈素英是他的宗教,他的信仰,正如沈空谷是沈素英的精神羁绊,越是苦难深重的灵魂,越是能诞生出纯粹的的信仰。
不等她细思研究些个人心理,沈素英便说着要下车,让李藏送她回汤溪,劳烦萧将军允其留宿草堂,一早再归。苏崇自然是允的,只是不想沈素英为何要在此地下车,再一看,原来竟到了沈府。
深夜凉如水,冰冷而潮湿,黑暗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上来,微细的嘶嘶声在空中流荡,倒不是李藏驾车有多快,原是她想得出神了,忘了岁月。车子正欲南下,苏崇忙叫住李藏:“李侍卫,外头冰凉,不如来轿内我们挤一挤,莫要冻坏了身子。”
李藏不甚在意道:“我倒没什么,怕坏了萧夫人清誉。”
苏崇笑道:“你我既光明磊落,又怎会坏了清誉,他人眼拙黑白不分,又不是避嫌就在所能免的。今日你我同车,虽不在轿内,让人听了去,不还是说三道四的,世人在乎的根本就不是真相,既如此,不如还是计较自己当下得了些什么呢。”
“萧夫人好一通说辞,那在下便计较当下,与夫人此等聪慧的女子同乘,实在是荣幸至极啊。”他说着,便掀了帘子进去。
车子驶了一阵,在轿内窄小的空间里,李藏搓着的冰凉的手慢慢也暖和了起来,他脸上绽开笑容,嘴里满是感激的话语。这是他第一次坐在轿内,从前念着主仆之分,他没敢提,沈素英也没让他进来。
“李藏啊,呃,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苏崇说着,掂量了一下。
“那是自然,叫什么都没太大区别。”
“你喜欢沈素英是不是?”她瞅着他,妄图通过一些细枝末节证明自己的猜想,当然也不局限于猜想,这是历史的必然,李藏一定是喜欢沈素英的,为她生为她死。
他听罢红了脸,睫羽在眼下覆上一层阴影,遮不住少年眼底的亮光,半晌才言道:“喜欢。”
尽管苏崇早已知晓答案,在李藏亲口确认时也不免感动激动,按捺住内心的十万个八卦小问题,只是轻声问道:“既然喜欢就得告白,表达你的心意,不然她知道什么呢?你一个男子汉更是要勇敢,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表白呢?”
少年久违地仰起头来,拥那双闪烁的眼睛告诉她:“你就放心好了,待到月末义安郡游庆,漫天烟花雨之下,我就要与她表明心意。”
苏崇心底有种意外之喜,道:“不想你这小子竟是早有准备,还蛮浪漫的。”
李藏笑得放肆,又忽地垂下头来,唇角笑意还未消去,似是一副认真的神情,缓缓开口道:“毕竟是喜欢了这么久的人。”
做个解释,“才人”本是皇帝配偶或太子妾室,在本文里是私设,四品女官。
两日一更三千字,会写到完结,这几天欲开新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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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龙阳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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