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炼的马车到达百花楼后院,阿婵在门口迎他,鲜少有所遮掩的面孔上带了一条暗红色的纱巾。
他多留意了一眼,透过纱巾看到了她面颊中心处有一道长余三寸的疤,疤痕还未痊愈,宛如蜈蚣蛇虫盘曲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阿婵今年二十又六,她六年前来到百花楼,在这个百花花期凋零的地方已算是年岁稍长,刚来的时候也是满身伤痕,所幸凭借一曲胡旋舞成为楼内的招牌,老鸨也不敢轻易拿她怎样。
“你的脸......”
阿婵眉眼间不曾有所动容,平静而温和地看着楚炼,幽幽道:“我把娇莺放走了。”
娇莺是百花楼里那个琵琶女的花名,靠着一曲琵琶成为百花楼的新花魁之后,京城中她的初夜价格炒到了五千两,出钱的是听说是秦国公府的秦老太爷,前几天夫人刚过身,要抬娇莺做妾。
娇莺今年十四岁,两年前她父亲在官场争斗中站队失败,全族男丁流放,女眷充为军妓。
老鸨花钱把她买了下来,几天前软硬兼施地要她陪客,她不同意,被关进后院黑屋里一顿又一顿痛打,基本要歇上两天才能出面弹琵琶。
阿婵是在前几天一个雨夜把她从黑屋里捞出来放走的,她说得轻巧,就好像随便放走了一只鸟。
“我们会牺牲掉很多人。”阿婵冷冷地说,“可是我们只能这么做,为了不牺牲掉更多的人。”
楚炼想起来,娇莺父亲涉嫌的盐政私卖一案,是他处决的。
“我会为你调制一个药方,三日之后让阿若送来给你。”
阿婵微微一笑:“多谢楚大人,北辰王在里面等您。”
楚炼点了点头,迈步向前走,却又被阿婵叫住:“楚大人,我们一起走过这么几年,孰轻孰重,我相信你的决断。”
楚炼回她:“我会有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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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卿言坐在雅间的八仙桌前,手指仍然摩挲着那枚楚府的令牌,侍奉的姑娘替他斟上一杯酒后退下,门被人缓缓推开。
楚炼一身青白长衫,风骨仙姿。
他睨了一眼李卿言手中的令牌,笑道:“北辰王好兴致,拿着臣府中的令牌,想要研究些什么?”
“本王能研究什么,不过是从前好奇,姜蘅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让堂堂楚大人再三相护。”李卿言顿了顿,挑衅地勾起唇角,“如今看来,甚妙,本王也要赞叹,楚大人好眼光。”
楚炼吩咐侍奉的人统统退下,薄唇抿成一条线,抬起眼眸,漆黑的一滩水仿佛是将人吸进去不留白骨的漩涡。
“北辰王事务繁忙,约臣出来,总不能是因为女子。”
李卿言将令牌收进那枚青绿色的荷包中,荷包上绣着一个歪七扭八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姜蘅的手笔。
他不紧不慢地回着:“楚大人把消息递给本王,不就是为了女子吗?”
楚炼淡淡笑着,饮了一口茶:“北辰王尚且不知消息真假就如此情急,可见王爷心中慌乱。”
李卿言的脸色沉下来,手中的杯盏重重落在桌案上,几滴酒随着溅出来。
他们之间眼神对峙着,楚炼无比平静地看着他。
李卿言突然嗤笑一声,懒散地摇着头:“姜蘅若是知道楚大人拿她做交易,恐怕要记恨上楚大人了。”
“哦?”楚炼挑着眉反问,“臣从不把她当成筹码。倒是王爷,张口闭口便是她,臣竟不知王爷心中,原来满是儿女情长?”
李卿言眯着眸子,哼声警告:“你交地图,本王交人。”
“京南郊树林守林人木屋中。不过。”楚炼向前探了探身子,按住放置在桌上的那枚荷包,“臣要先见到人。”
李卿言依旧摇着头,按着荷包的手青筋渐起:“一手交图一手交人,楚大人可别太贪心。”
“况且本王猜。”他垂眸看向楚炼的袖口,挑唇冷笑,“真的地图,应当在楚大人的衣袖中。”
楚炼趁着他松手,将荷包夺回手中,暗暗一笑:“王爷警惕。”
“那便请楚大人随本王去一趟北辰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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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真没想到李卿言回来得这么早。
虽然他的守卫每天交班时间很随机,但是凭借姜蘅的观察,李卿言上下朝的时间与日常生活倒还算规律,一般都是午时三刻回府,今天琅儿还特地跟她说,李卿言约了人,要晚一点回来。
于是她假借腹痛为由,用帕子遮住口鼻在屋内假装晕倒了过去,琅儿一个人不能把她扶到床榻上,只好开门来叫守卫出去禀告消息。
不想屋门一开,包括琅儿在内的众人皆脚步轻飘,很快晕了过去。
姜蘅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蒙汗药头晕目眩的威力,把香炉朝后院扔出去。
还得多亏琅儿今天为了让她不那么无聊,找来一个秦国公府在李卿言生辰礼进献给他的八宝玲珑香炉给她玩。
这个香炉产自江南,锦盒之中只有碎片,从底座到玲珑球的机关都需要拼凑起来。
姜蘅与琅儿合力将香炉拼好后,她趁着琅儿给她上午膳的时间,偷偷把蒙汗药和着蜡油点燃。
她也算是见识到了楚炼这点蒙汗药的功效,已经用帕子掩住口鼻还努力憋气了,都差点因此昏睡过去。
姜蘅又往自己脸上洒了点水,以保持清醒。
奈何后院围墙甚高,她爬不出去,刚想回到里屋搬几个凳子叠起来当成梯子用,就听见了前院有些声响。
她听着门锁叩动的声音,看了一眼脚下躺着的一群人,不由得慌乱起来,成败在此一举,她把钗头留存的蒙汗药都用光了,如果这次被抓住,就再也别想逃出去了。
衣裙太长影响她行走,她直接把下摆撕去一半,撩起衣袖一手搬一个凳子冲去后院的围墙。
还是不够高。
她伸手去勾沿墙种植的那棵梅花树的枝干,终于让自己的脚攀上了琉璃瓦,在门被打开之前,姜蘅摔进了院墙外的河里。
没人跟她说这里有河啊!
时节步入深秋,河水凉得彻骨,她没有防备地坠进去,连呛了好几口水。
繁重的衣裙布料吸水,将她一个劲往深渊中拉去。
她扑腾了两下,勉强让自己的头浮在水面上,却发现这部身体没有游泳的肌肉记忆,哪怕她的大脑能够将已经学过的游泳动作反映出来也无济于事。
凭借她现在的体力,根本不可能游到桥边。
意识恍惚间似乎听到水花四溅的声音,有人拦腰把她捞起来。
她只觉得腹腔中冰冷胀痛,灌满了水,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她还没活够,能重生一下吗......
下次可以换一个有用一点的系统救救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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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姜蘅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发现周妈妈坐在榻边,见她醒了忍不住激动落泪,又贴心地捻了捻她的被角。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周妈妈摸着她的额头,心疼不已:“高烧还没退去,我给你熬了粥,先喝一些好不好?”
她点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双手摆在眼前挥了挥,手指的皮肤又白又皱。
周妈妈的熬的粥中放了一些小排,肉质酥烂,味道香甜,姜蘅吃了那么多天精致的糕点食物,突然喝到这么一碗朴素的粥,小嘴一瘪,热泪滚下来。
她一哭,周妈妈也跟着替她委屈。
“是谁送我回来的?”
周妈妈拿来一张字条:“一个长得漂亮的姑娘,还留了些话给你。”
姜蘅强忍着浑身的酸痛,在烛火下吃力地看着一行简单的文字:“多谢那日相助,你我有缘再见。”
字体娟秀,没有署名。
姜蘅想了又想,都记不起自己哪天帮了谁,她算不上是个热心肠的人,在这里把独善其身的四字箴言牢记于心。
若真要说,似乎只有百花楼的一位琵琶女。
那都是她还在沈懿荷身边的事了,跟珂儿一起参加鬓影阁的展会,她被简若带到百花楼见楚炼,听见姑娘的惨叫声。
她本想一走了之,回了鬓影阁以后又偷偷折返回来,带着两个热腾腾的包子,钻进那间让她感到恐惧的黑屋子。
娇莺趴在地上,衣不蔽体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她贸然出现,吓得娇莺又往后缩了缩。
姜蘅担心她抵触心理太强,只把包子放在不远处,细声细语道:“你别怕,我不是百花楼的人。”
娇莺没有说话,二人一站一趴僵持着,姜蘅怕离开时间太久惹人怀疑,扶着门框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娇莺喊住她,她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松泉:“你叫什么?”
姜蘅没说话,她的面颊映在月光之下,娇莺靠着影子描摹出她的轮廓。
姜蘅将纸条攥在手心中,也不管喉咙的疼痛,将那碗粥一饮而尽,喑哑道:“我知道是谁救了我。”
晚些时候,周妈妈一直陪着她,给她换了好几盆热水擦拭面颊,又煎了一大壶药。
姜蘅闻着药的味道,不同于寻常药剂的苦涩,反倒有梅子的酸甜,心生怪异,开口问道:“这药方是在哪里配的?”
“隔壁王娘子知道你病了,亲自送来的。”
“王娘子自己抓的药?”
周妈妈答:“兴许是的。”
姜蘅点点头,不再说话,心一点一点沉下去,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在水中那种濒临死亡的冰冷再次贯穿她全身。
姜蘅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她在这里无亲无故,只有周妈妈一个人是信得过能指望的,真到了生死关头,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居然痴心妄想着要把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
是不是在这里待久了,连思想都不由得向这里的人靠拢。
姜蘅喝完药,看着周妈妈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问道:“周妈妈,怎么了?”
“哎。”周妈妈拭了拭泪,“老奴不忍心看小小姐这么受苦,倒不如......”
“什么?”
周妈妈怜爱地扶过她的鬓角,眼中亮晶晶:“小小姐倒不如回了姜府,如今你嫡姐有孕在身,整个姜府喜气洋洋,不会再拿你如何,二小姐的身份,反倒能护你周全,老奴也可更安心些。说到底,你得认祖归宗,有祖宗隐蔽,才能无忧。”
姜蘅也听闻了姜芷宁怀有身孕的消息,听闻她与世子婚姻渐渐和睦,秦婉蓉也不再费尽气力寻她,要她进世子府做侍妾,说什么姐妹扶持一样的话了。
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从秦婉蓉手下留了一条命,她不愿意回去了,可偏偏出门在外,姜二小姐的身份能救她。
她覆上周妈妈的手,叹了一口气:“周妈妈,您容我想想吧。”
作者揪着领子问:谁救了蘅宝,谁送的药?!
初恋:我不知道啊
今天早一点更新,我明天要考大物,好好复习祝我顺利!作者携蘅宝和初恋跟大家求评论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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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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