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方才把心用在别处,如今注意力又集中到她的膝盖上,黏在皮肤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住了,她的腿稍稍一动,便忍不住吸了几口凉气。
楚炼起身,在一边的镂花梨木柜里翻找,很快取出一个褐色的小瓶子和一卷白色的绸布。
一片阴影遮在烛火前,姜蘅的呼吸停滞了片刻,揽住衣袖,去够那瓶药,误与他的指节相磨,一阵滚烫一阵冰凉。
她干咳了一声,低下头来将小瓶子转了一圈,仔细钻研了一圈,未见一个字符,上头绸布包着的塞子上隐约得以闻见伤药气味,却与那一股淡淡的梨向融着消散了。
“这什么药?”
楚炼垂眸,背过身去:“抗菌抗毒的伤药,一日两敷。”
姜蘅没应声,屋内只有衣裙掀起与绸布缠绕悉悉索索的声音,磨得人心里有点痒。
“嘶......”她将药粉撒到膝盖上,血痕已深的伤口一与刺激性的药物相触,她疼得浑身冷汗直冒,抓着裙袂的手不由得抖了抖,那卷绸布边滚落回香案上。
姜蘅清了清嗓子,把希冀的目光投向背对着她的人,当真是身长玉立、君子风骨。
“楚大人,你能帮我一下吗?”
倘若不是伤口实在太疼,她也不愿意这么低三下四求人的,尤其是楚炼,自从李乐嘉委托她办事以来,他张口闭口便说自己是骗子,换谁能服气。
楚炼回头时,她的裙摆掀到膝盖之上,原本就瘦弱的小腿疼得瑟瑟发抖。
她还没来得及把药粉铺全,膝上半红半白的一片狼藉,姜蘅死死咬着牙,还是忍不住发出声来。
他的步子顿了顿,一句话噎在喉咙中说不出来。
姜蘅疼得受不了了,气性上来,不耐烦地催着:“你别站着啊,来帮我一下。”
楚炼眼底照旧无甚波澜,唇角却漾起一抹冷淡的笑,配着那双幽深勾人的桃花眼,一步一步朝姜蘅走来。
她看不透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不自觉地深呼吸一口,身子向后挪了挪,嘴角几度牵扯,还是笑不出来,嘀嘀咕咕:“有什么好笑的啊。”
姜蘅曲着一条腿坐在锦席上,楚炼俯下身来,屈膝与她同跪于锦席,抬手拢了袖子,取过那瓶药。
她才发现楚炼的一双手十足漂亮,修长瓷白,宛如通透的白玉,天生就该是当外科医生或者弹钢琴的料。
“姜姑娘这么怕疼,今后便难做了。”他慢条斯理地缠下两圈绸布,裂帛声音干脆。
姜蘅苦恼地皱着眉:“你们没跟我说会受伤啊,而且你说会保我不死的。”
“我只说保你不死,可没答应姑娘保你不受伤。”他熟稔地将绸布叠好,把药粉倒在绸布上,抓过她的脚踝,冰凉的指骨与她的踝骨一阵摩擦。
有点硌人。
八月底正是暑期最盛的时候,姜蘅的面颊被这屋子闷得止不住发烫。
她有些忧愁的叹了口气:“我得想个办法。”
她的办法还没想出来,楚炼已经把她的伤口处理好了,绸布在膝盖上绕了三圈,洇出的血色已经不见了,她后知后觉地猛一抬头,竟没觉得疼。
那个精细的结打在侧边,姜蘅看着那个结,又看了一眼已经起身在洗手的楚炼。
他回头,姜蘅赶忙别开视线,将自己的裙摆整理齐整,撑着香案站起来。
“楚大人手法如此精妙,不会私底下还是个江湖游医吧。”姜蘅得意地偏了偏脑袋,玲珑小巧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一甩,“那岂不是跟我这个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了。”
楚炼重新坐回香案前,懒懒地看着面前的折子,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姜蘅把香案上的锦盒拿起来捧在怀里,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不知好歹,她只是有点记仇而已。
“今日多谢你。”
楚炼饮茶的动作稍顿,手臂缓缓坠下。
“等等。”
姜蘅怀抱着锦盒吃力地去推那道暗门,还没等她推开,便被楚炼叫着回了头。
姜蘅:“楚大人还有什么事?”
“柜子第二层有个白釉瓷瓶,里面的伤药你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姜蘅发现那个柜子里的东西基本都没有刻字标记,只用不同漆色不同技艺烧制的瓷瓶来做区分。
多是完美无瑕的瓷瓶,有几只上面还有绘制的花鸟,极其细腻的工笔刻画,不说放到二十一世纪出土是难得的珍品,就是在如今也定只有景镇的瓷窑才能烧制的出来。
景镇与京城相隔千里,每年进贡的瓷器也大多进宫,且都是些大玩意儿,如此可供放在手上把玩的,始终罕见。
她把塞子打开闻了闻,气味很熟悉。
姜蘅将药瓶塞进袖中,乐呵一笑:“这药莫非真是大人自制的?楚大人还真有江湖游医风范呢。”
她发誓这句话是在夸他。
楚炼明显不吃她这套,冷声提醒她:“近日姜府有动静,姜姑娘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从百花楼回京郊小宅院的这条长路,姜蘅是忍着伤口的疼痛一步一步走回去的,当中途径宰相府,她正好想看看最近宰相府有什么风声。
吴王得势的这几个月,京郊那位说书人讲故事的主角都变了,官场沉浮,宰相姜恪竹失势许久,她的那位嫡母秦婉蓉也不能再掀什么风浪,恰如此次郑贵妃的赏花宴,她作为一品诰命夫人,抱病不曾出席。
若非今日楚炼提起来,姜蘅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有这档子仇家。
她曾在秦婉蓉膝下养过几年,不过她身子孱弱,几乎不曾出席各种宴会,京城知晓她名号的人便也少了,秦婉蓉没法再花心思找到她,整个宰相府便称二小姐得了顽疾,容貌尽毁。
大小姐与世子婚后不睦,二小姐生病容貌尽毁,若不是姜恪竹这宰相位置还当得,姜府满门恐怕要成为京城的笑话。
姜蘅担心自己被认出来,还是偷偷从宰相府后侧沿墙往前面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鬼鬼祟祟的。
系统冷不丁出声。
【宿主这是在做什么?】
姜蘅被它吓得魂都没了,膝盖撞到墙上,她吃痛,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出声。
“你别说话。”
她静悄悄地绕道前门,小厮正在石狮子边守着,她立即蹲下来。
绸布拉扯到她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姜蘅来得巧,秦婉蓉正好站在府前,身边依旧是刘妈妈在侍奉,许久不见,宰相夫人尊容不减,不过眉目间有些焦急。
“陛下今日龙颜大怒,如今早过了下朝时辰,夫君怎得还不归?”
刘妈妈温声安慰道:“许是绊住了,圣上重用老爷,夫人不要担心。”
“此事牵扯郑御史,他为何早早回来了?”
“夫人便更不必担忧,郑御史既无大碍,想必圣上不会怪罪老爷,定是公务缠身。”
秦婉蓉的心这才好不容易放下来,暑热扰人,由刘妈妈扶着回了府内。
姜蘅细细听完,腰肢有些酸软,她扭了扭脖子,暗自对系统道:“你说我是不是还真有做间谍的天赋,真刺激。”
【宿主不要因小失大。】
她有些不满:“什么是因小失大?”
【宿主何苦舍弃自己安宁的生活,要豁出自己的生死闯一遭?】
姜蘅垂下眼睑,手指摩挲着那只小小的白瓷瓶,绿竹的图样被她的手指勾勒描绘着,她低低回应:“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高考后的那个夏天。
一直不曾过问她生活的父母在得知她填了考古专业以后纷纷从国外赶回来,用各种手段强迫她更改志愿,亲手强制改掉了她的志愿后,把她的通讯工具全部都收走。
她家住在二楼。
志愿填报即将结束的那个晚上,她从房间的窗户爬出去,捂着脑袋滚到地上,当时受伤的好像也是右腿的膝盖。
暑假的夜晚一点也不清凉,灌木丛边全部都是蚊子,她蹲着缓了五分钟,朝小区外面的咖啡店跑去。
姜蘅到现在都还记得借她电脑的那个男人穿的是什么,一身浅白色的短袖短裤,他的电脑文件里显示他是人民医院的外科实习生。
她有想过好好谢谢人家,只不过再也没机会遇到过。
后来的故事对她来说太过顺遂,她父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满怀欣喜拆开北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看到的专业是考古。
父母的脸色有多臭,她笑得就有多开心。
那四年父母断了她所有的生活费,她寒暑假打工,一开学就跟着教授全中国跑。
她真的很想跟教授一起留在研究院,分明求职的面试都通过了,面试官却在一周后告诉她,背调显示她已经入职一家文化私企的行政。
姜蘅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父母先斩后奏,托关系给她安排了一份闲职,好让她安安心心考公。
她不想做的事情向来都做不好,三战失败,姜蘅把文化公司的工作辞了,向银行贷款创业开了那家鉴宝店。
风险高收益大的行业,她一下海,如鱼得水。
高考过后的那个盛夏与大学毕业暑热难耐的气温对她来说都是久远的事情了,她的羽翼渐丰,连父母都不能再左右她的人生。
【宿主真的打算一直替公主卖命吗?】
姜蘅不知道系统为什么总要阻拦她,但她如今还没摸清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敢妄言,说:“没这个想法,但我不能一直摆摊,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十万两?”
系统测不出来她说没说谎,也测不出来楚炼说没说谎。
姜蘅叹笑一声,这个金手指开得未免太小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准备要走,面前却被一个阴影挡住,心中莫名地不安宁。
姜蘅抬头,惊觉这面孔眼熟。
“二小姐。”
是刘妈妈的儿子,他们奉命来绑姜蘅的时候,她在他的肩膀上捅了一刀。
商刘面色阴沉,姜蘅一个踉跄,看见围着他的人越来越多。
她心里只有一个字,跑,不要命地跑,不然真的可能会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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