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侯夫人今日诸多盘算下，又对着他一阵伏低做小，可不是为了让这件事这么轻松揭过去的。
“若真是如老爷所说，她能教两个孩子识文断字，我又何必急着换掉她。”
史侯爷闻言有些震惊，陈老先生是他身边学识最好的门客，他参加文会清谈都有陈老先生的帮助，作为他的女儿，陈半芹再差也不至于连教小孩认字都做不到。况且，这陈老先生常在他耳边夸赞自己女儿的学识，难道都是蒙骗他的不成？
史侯夫人见他神色动摇，便知道今日的势已经成了一半。史侯爷耳根子极软又偏偏刚愎自用，抢在那陈家人之前取得史侯爷的信任，那之后任陈家人如何泼脏水都会被质疑。
“陈半芹连这点学识都没有吗？当初的考校难不成是他爹做的不成？”
史侯夫人也没想到她丈夫竟能推测出如此‘聪明’的结论，但陈半芹的有没有学识是轻易可以验证的，她没必要在这里撒谎，免得一着不慎栽在自己挖的坑里。
“侯爷，无论陈半芹有没有学识，她都教不好咱们的霂儿。”
“教不好霂儿，就教得好史湘云了吗？”
史侯夫人并不回答，只是哭，可这番行为不正是默认了史侯爷的猜测吗？
史侯爷此时只觉得荒谬，有些心思他连自己妻子都说过，但偏偏那陈半芹就摸准了他的脉。他是希望兄长的女儿比不过自己女儿的，陈半芹来了不到一旬，史湘云便因为功课多次犯到自己手里，显然顽劣不堪；而问到霂儿，陈半芹从来都夸她聪慧……怎么突然反了过来？
“夫人，确实是霂儿比不过湘云吗？”
史侯夫人点点头，看着丈夫格外难看的脸色有些莫名，她拿湘云和霂儿做比确实是有激怒丈夫的意思，但是这个效果似乎格外好了点。
不等史侯问，她也主动说起细节：
“侯爷可知，今日课上，那陈半芹同她们姐妹俩吵起来了。”史侯夫人余光关注着史侯爷的神色，见他听到课上吵架也不顺口训斥两句，觉得更奇怪了。
“夫人继续说。”史侯爷催促道。
史侯夫人润色一番讲了湘云引经据典的辩论以及霂儿缺词少段的复述。同史侯爷描述时，自然不能提霂儿有多可爱，湘云有多机智。更应该痛心她史湘云会的霂儿学不会。自然是先生不好耽误了霂儿。
“我本以为是自家孩子比不上湘云聪明，可……”
“胡说，我史鼐的女儿怎么会比不上他的遗腹子。”史侯爷猛的一拍桌子，震的上面的茶杯转了两圈。
史侯夫人虽然狐疑，但对这番结果只有乐见其成的份：
“正是这个理，我仔细盘问了霂儿，才知道这陈半芹对两个孩子竟是不一样的教法。”
史侯夫人细细描述了陈半芹对姐妹俩的区别对待，不同的是对湘云苛责成了严加管教；对湘霂的宽松忍让成了溺爱放纵。
听到这里，史侯爷脸彻底黑了。陈半芹的这份区别对待里也有他的授意在，只是他当初没想过是这个结果。
如今不管是陈半芹阳奉阴违也罢，还是无意为之也好，她确实不能继续留下了。唯一要考虑的是：
“夫人如何知道这些？就好像你当时陪着她俩去课舍。”
史侯夫人心中暗骂史侯爷阴晴不定，但面上只当不觉，她想着史湘霂在自己面前卖乖的样子，勾出一抹微笑，回答道：
“我哄着霂儿演给我看的，侯爷还没见过咱们的霂儿演起戏来有多可爱。”
转眼她又换上伤心的神情：“侯爷便是不相信我，也该信任霂儿，她还小不会撒谎。”
然而史侯爷此时对小姑娘演戏毫无兴趣，敷衍地安慰几句，许诺个不知何时有的空，就要回他前院。
这一招让史侯夫人有些猝不及防，即便到如今，她已确定谋划的事十有**成了，可是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又因为史侯爷的怪异表现有些不安。
她还要再追问陈半芹的事，只得到一句，他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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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潺院里，史湘云和史湘霂两人聚在树下石桌上下棋。
史湘云自持是多活过一世的人，不愿意拿棋技欺负小孩儿，就时不时放点水，两人有来有回，各有输赢。
不过心里装着事，两人玩了几局就收手了。史湘霂趴在桌子上有些担心地问道：“云姐姐，你说我们真能换个先生吗？”
史湘云想了想今天和二婶的交谈，摸了摸史湘霂的头发，安慰道：“肯定是能换一个的，陈先生今日都说不教我们了。二婶也会护着咱们，不会让咱们没学上。”
说到陈半芹的话，史湘霂突然想起，她还说了一句，让云姐姐去父亲面前辩解。
“云姐姐，待会儿父亲要是真的要叫你去和她对质怎么办？”
史湘霂有些惊恐地问道：“虽然要敬爱父亲，但是父亲每一次都好凶。”
说完史湘霂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
史湘云站起来拉住要把自己转晕的史湘霂，安抚她道：“没关系，你忘了我常因为功课做不好而去侯爷面前。这种事我能应对。”
史湘霂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坐下来把玩着从树上摘下的叶子。
“要是真能换个先生，云姐姐希望是一个怎样的人？”
史湘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很多启蒙时夫子要教的东西，她前世早已学过了。今生上学，好像更重要的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特殊。
史湘云只能摇摇头，反问起她来。
“我啊，想要一个像云姐姐一样讲话一听就很有道理的夫子，这样我就不怕和人吵架吵输了。”
史湘云听到这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答案愣了一下，霂妹妹还是小孩子呢！她捏了捏史湘霂的鼻头，问道：
“霂妹妹是想和谁吵架？要不要姐姐帮你掠阵？”
史湘霂抬头看了她一眼想：之前想吵的人估计是吵不赢了。
史湘云被史湘霂瞪了一眼，突然福至心来：“你之前想吵架的对象不会是我吧？”
史湘霂才不搭理这句问话，只是问道：“姐姐帮我吵架，我以后也帮姐姐吵架，但是你说的‘掠阵’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吵不过我上的意思。”史湘云哈哈大笑，和妹妹一番逗趣下，心中的郁闷散了不少，她暗想，怪不得老祖宗要把我们这些个孙女都养在身边。
史湘霂被这一阵笑逗得脸通红，背过身说道：“我好心问姐姐，想找个和你我二人心意的夫子，姐姐却只顾得逗我；与姐姐说真心话，姐姐还嘲笑我。”
史湘云忙忍住笑，过去哄生气的妹妹。
“我确实没想过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子，但是我想着要是能和妹妹还有那边荣府里的姊妹们一块学习，那再讨厌的先生也能忍受吧？”
“要是还是像陈先生那样呢？”
史湘云正色道：“我想到了，我明白我想要什么样的先生了，至少也要做到品行端正。”
史湘霂看着姐姐颇有些十年怕井绳的模样，也被逗笑了：“姐姐，这是被陈先生吓到了。”
“大概是吧。”
……
很快就又到了晚膳时候，史湘霂和史湘云原本是想去正院里同史二婶一起吃饭，但是换夫子这是一直没有消息。又怕过去打扰了史二婶的谋划，只得打消了这个想法。
正院里史侯夫人同样着急，自史侯爷匆匆走后，再没有关于这件事的半点消息。
晚膳时候，前院里终于来人，是侯爷贴身小厮。只带了一句传话过来：“侯爷今儿有公务要忙，宿在前院了，请夫人不必等他。”
“夫人，兴儿说老爷去了前院不久，陈老先生和陈半芹就被叫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晴光进来禀告。
绿萍算了算时间，说道：“这也太奇怪了，这事夫人已经全向老爷讲过了，即便有什么不清楚的还要问，也不该这么久。”
“换个夫子的事，也不该这么复杂，即便陈半芹有陈老先生撑腰，但他也不顾是姥爷身边一个幕僚罢了。怎么如今还没消息？”史侯夫人盘算着。
“夫人且先宽心，老爷还能为了一介平民来伤害自己的妻女不成，即便老爷招来陈半芹对峙，夫人的话也句句属实。”晴光宽慰道。
正如他们所说，这件事本不该这么复杂。但偏偏几次歪打正着的拱火下这件事就此僵住了。
史湘云一时意气，占着理不愿意服软，讲究一个以理服人；
陈半芹受不了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放下狠话要去找侯爷评理。
从这里这件事就不只是换个夫子。这夫子因何换更是牵扯到了史湘云，还有史湘霂的名声，成了大事。
偏偏请来处理的史侯夫人几句话，又戳到了史侯爷的阴暗心思上。
史侯爷此时便不为了女儿的名誉着想，也得顾全自己的体面。
史侯夫人怎么想得到，她焦急等待的这半个下午，史侯爷正为了自己保不住嗯光风霁月的形象而大发雷霆。
他自觉将心思掩盖的很好，将近六年里也只有一个陈半芹看穿了他，借此讨好了他。他一直很享受这种隐秘的满足感。
却不曾想成也陈半芹，败也陈半芹。就因为她要和一个小孩赌气，自己的心思便被妻子掀开了一半。
书房里，陈半芹跪在这里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自她进了侯府的女学还从未受过这种苦。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栽在一个小娃娃身上，尤其是自己明明拿捏住了史湘云的弱点。
但是事已至此，比起懊悔，她更要想着怎么保全自己，甚至，更上一层楼。
陈半芹算着时间，史侯爷怒了这么久也只是让她跪着，被满足的**，怎么甘心沉寂？
终于在临近深夜之前，这件事尘埃落定了。陈半芹承认了自己心术不正，承认了自己对两位小姐的不公，自觉对不起父亲教诲，愧对自幼诵读的圣人之言，竟一根白绫吊死了。
不过过了半个月后，侯爷的后院里应该多一位秦姨娘，只是现在除了史侯爷的几个心腹大家都不知道。
史二婶听到陈半芹悬梁自尽的消息是，恨不得拿把刀冲到史侯爷面前。
她费尽心思想保护两个姑娘的名声，不想让他们遭受小小年纪牙尖嘴利，逼走师长的议论；转眼史侯爷就送来一份大礼。
即便陈半芹认罪，但只要这件事传出去，总有人会骂她的女儿们，说她们逼死了一位先生。更何况陈家是住在史侯府里的，这棺材一抬，丧礼一拜，如何瞒得住？
绿萍看着夫人攥紧的拳头中隐隐有红色流动，忙高声叫晴光过来，又人打水来，她一下一下拂过史二婶的后背安抚她，轻柔且坚定的扳开他攥紧的拳头。
史侯夫人终于没忍住眼泪，痛哭出声：“霂儿也是他的亲女儿，他哪怕多想一点，也不会成现在这样。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儿陪在身边，我却护不住她。霂儿，娘亲护不住你……”
绿萍搂着痛哭的夫人，也忍不住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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