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苑清晰记得，上辈子她在充城第一医院住了半年，身边除了形色匆匆的护工和医生，空空荡荡。
充城经年累月都是阴天，而江城的天空总是晴空万里。
刚回来的时候，她有过下“水道老鼠见光了”的恐惧感，但很快就迷失在风和日丽的风光里。
班主任抑扬顿挫地讲课声中，她的目光掠过走下台的数学老师看傅畔周白皙英挺的侧脸，在他掀起睫毛看过来前别开头。
窗外掠过一两只小鸟，舒苑怀疑它们每天都在偷吃食堂后厨，已经被养得不怕人了。
每一只都长得油光水滑，展翅飞翔的时候，羽尾漏着一缕缕阳光。
回忆起曾在一部网剧中演过“天使”的角色，她羡慕地看它们的翅膀。
为爱发电的道具师用三个月时间，将收集来的鸟类羽毛漂白晾干，建出模型后3D打印骨架。又以白绸带为膜翅，真实的鸟类羽毛覆盖，为她的角色造了一对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白色翅膀。
扮演“天使”时的她未施粉黛不用美瞳，照样能笑容甜美眼神圆亮，手拿金色小号和背景音乐《欢乐颂》和谐地融为一体。
这个角色让非科班出身的她走进大众视野，当时全网热搜都疯狂转发“天使”的角色剪辑，一跃成为那年网剧界的黑马。
流量时代里爆红就意味着爆黑，网上忽然涌现出一大批攻击她“脸、穿搭、品味、学历、举止、谈吐”的短视频，每一条下面都有成百上千的吐槽。
而她又粉丝基础单薄，几百个自来水被网络黑子压得喘不过气，更显得她粉丝低级脑残。
那时候年轻气盛的她，在人怂恿下，做了一个日后“成就她也毁了她”的决定。
不服输的她上了一档综艺，“互联网爆改明星”，节目组开通留言渠道收集全网关于舒苑的评价，她一条条很听劝地去改。
嫌她素面朝天，她去泡菜国找老师专门学习化妆。
嫌她举止不够优雅，她报名红酒国昂贵的贵族礼仪课，直播学习。
嫌她台词不够清晰，她普通话考级，找到国内最有名的配音老师拜师。
甚至有人无理取闹提出让她考公，她复习三个月参加国考，没考上。
这档节目令她彻底爆火，舒苑也从一开始较劲地证明自己，变成了不停寻找新的网络爆点迎合大众改变自己。
短短五年里，她成了当红的流量明星。
代价是在昼夜颠倒的作息和焦虑催促下，她素颜苍白身体虚弱，严重气血不足。
然而化完妆后的她依旧出落得分外艳丽，眼睛含水脉脉，是出了名的浓颜系。
试戏时，一位她非常信赖的导演离开镜头，忽然对着她叹了口气，说：“舒苑，这个角色你接不下来。”
“为什么？”
这部剧第一部是几年前的她演的，现在她还年轻，颜值也在线，没有当场换人的道理。
导演拉住她站到镜子前，说：“你的眼神变了。”
她茫然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它既不**也不激愤，只是无尽的空洞和矫饰的锋芒。
“宋老师，我好像不会笑了。”
宋岛叹了口气，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这道问题的核心在这里……”
班主任兼一班的数学老师，姓牛，正在台上讲解数学题。
私底下大家都喊他老牛，牛温顺但老牛一点也不温顺。
他脾气嗓门都大，动不动就发火，每届都有学生被他骂哭。
但是他很负责，教学能力也很优越，在他的课上再调皮的学生也不敢造次。
老牛背身在黑板上写下一道新题目，转身用黑板擦磕了磕讲台桌，眼睛一扫就逮到谁在开小差。
“舒苑！起来讲一下这道题的思路。”
舒苑一个激灵，意识到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大明星而是热血高中生，迅速站起来对着黑板上的题硬着头皮套公式。
高一分班的时候为了能和傅畔周一个班选了理科，本来是文科强项的她，下学期花了好大的功夫学习和补课才勉强考进年级前五十。
本以为能和傅畔周一个班后等待她的是花开，可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算从小认识，映在傅畔周冷漠的眼睛里，她的剪影和别的同学别无二致。
舒苑不怪他，谁让是她暗恋。
然而情场受挫考场更是失利，因为将精力打把投入她本来就不擅长的学科，她越来越感到吃力。
成绩不见得上涨反而因为试卷难度的提升越考越差，舒苑像个陀螺，抽打自己不敢停止转动。
可等她一回头，发现曾经的朋友因为分班分别都以渐行渐远。
而在学霸云集的一班里，一半以上都垮着脸忙学习，所以她进入这个班级快半个学期，越来越孤独封闭。
谁都想不到，她是个性子静不下来，总会欢蹦乱跳的人。
不过这是曾经的她会纠结的事了，从大染缸里重新回到高中，她只觉得身边每一个同学都又纯真又心无邪念，令她荒芜的心如遇甘霖后重新冒出毛茸茸的绿意。
舒苑支支吾吾地套了半天公式，还是得不出答案，老牛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盯着她后背发麻。
“你的思路一塌糊涂，公式倒是没有背错，算了，坐下吧。”
老牛哼了一声，看在她是个脸嫩的女生的份上开恩。
舒苑汗流浃背地坐下，又深刻体会了一把过去日子里的煎熬，后面半节课不敢去看小鸟更不敢偷看傅畔周。
下课铃响起，总算结束煎熬的二十分钟，她松了口气，
储馨走到她背后拍她，她声音小的和当贼一样。
“舒苑，你写得我都看了。”储馨把一个粉色本子塞进她怀里，朝她比大拇指，“你是这个。”
舒苑的同桌去上厕所了，储馨干脆坐下来，仗着喧哗的课间讨论她两和写的小黄书。
“你怎么想到了，嘶……那个巧妙的误会，我差点都信了，结果一翻页两个人，咳，又和好了。”
自己的心血得到认可，刚才压在舒苑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她翘起红唇，眼睛亮亮得射出精光：“因为我就是要狗血。”写一些相爱的人求而不得被分离被威胁被误会被阴差阳错的BE段子发泄。
“无泪无虐不见真爱。”
两人默契地击完掌，储馨又说：“我在你后面续写了一章，你记得看啊。”
“写的什么啊？”她好奇。
“咳，我写了王爷从宫中回来，在挑拨下误以为王妃曾经暗恋的是皇上，而他只是皇帝的备胎。怒火攻心想要休了王妃，成全她和皇上。”把自己写的狗血剧情说出来，就算是老油条储馨也感到脸红。
舒苑睁眼：“你又拆我ＣＰ。”
她扁起嘴巴不高兴了，储馨轻轻推她：“你真是的，他们三个是青梅竹马，王妃怎么就不能喜欢皇上了。”
“不行，我只接受王爷和王妃在一起，你撕了重写。”
储馨拗不过她，只能说：“好好好，知道你是纯爱党，我还没写到那么后，你想写什么直接续就好了。”
舒苑哼唧：“这还差不多。”
储馨是她重生后在这个班交到的第一批朋友里关系最好的，可能是因为她们都有一颗躁动的心，黄色废料惺惺相惜。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位在一班里默默无名的学霸，日后居然是名震演艺圈的金牌编剧。
她写的剧本，因结构严谨、逻辑缜密、感情微妙而著称，诞生过两个视帝、三个影后，数量还在增加中……
舒苑一直憋到晚上的自习课。
这天晚自习班主任有会要开，作为班长的傅畔周替他在讲台上管纪律。
但学生管纪律总要比老师差一些，因为学生也要学习，更何况是大学霸傅畔周。
她趁此机会和储馨传起了小纸条，商讨小说的后续。
本来就有从自己身上得到的源源不断的情感触动，再加上储馨的巧妙权谋设计，舒苑顿时文思泉涌。
冷感理智和热烈情仇撞在一起，朝堂局势波云诡谲，男女主感情暗潮涌动。
奋笔疾书三张纸后她合上自己满意地不得了的作品，看准储馨眨眼的时机要抛给她时，傅畔周突然站起来。
她眼皮一跳想收好本子，带着冷然凉风的淡漠少年已经近在咫尺。
他掀起眼皮朝自己摊开手，清冽的声音，像雪山上蜿蜒而下的冷泉：“舒苑，把它给我。”
周围的同学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舒苑呼吸一窒，忍不住用哀求的目光看他，微微摇头。
傅畔周是雪原上历经风雪还笔直的雪松，没有收到丝毫影响。
见舒苑没有主动交出来，他直接伸出手，从她怀里抽走了这本薄薄的上面印着一个萨摩耶大头照的粉色本子。
舒苑心中在飘雪，萨摩耶还在傻笑。
她眼巴巴地看着傅畔周回到讲台上，本子被他随手放在一边。他不会好奇本子里写了什么，他只在乎他的练习题。
同桌不知道她的本子里写了啥，没有办法和她的绝望共情，但还是好心提醒她当心点。
按照傅畔周以前的作风，等班主任回来，他肯定会把这本本子交给班主任。
舒苑：……！！？
她觉得天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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