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颇为苍老的声音，语气淡淡，听着很舒缓。
监头看向一侧的监狱，行了一礼：“九阴大人。”
巧云意外地看向这个四肢健全的老人，他模样不算丑，有几分慈祥和平静。
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胜在气质孤傲。
监狱里的空间也比别的囚犯来的大，很整洁，有一套独有的小书桌，一整个大柜子，软垫，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物件。
虽说不多，也很普通，但明显感觉到，这个老人和别的囚犯的待遇不同。
“九阴大人，我是奉安南郡主之命来的。”巧云从栏杆的缝隙递进去一个锦盒。
“安南郡主说，要您打磨一串一模一样的人骨朝珠。”
“安南郡主？”九阴疑惑地看向巧云。
巧云见九阴并不认识什么安南郡主，不由得茫然地看向监头。
急的又听闻九阴的声音：“你是说那个小魔头？”
巧云低着头，不敢接话，只是重复道：“九阴大人，安南郡主说，要您打磨一串一模一样的人骨朝珠。”
九阴看了一眼监头，监头会意，告退道：“我去准备人骨。”
巧云很想问问她什么时候能走，但转眼人就不见了。
站在这森冷的环境下，她又冷又怕，每刻都是煎熬，想走又不敢走。
九阴就坐在圆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巧云：“跟着小魔头多久了？”
“巧云今日刚跟着安南郡主，服侍左右。”巧云一板一眼地回答。
九阴敲了敲书柜，跳出来一格暗格，他看着巧云的样子，不由道：“那个小魔头会喜欢你的性子的，不急不躁，倒也有几分气度。”
巧云心里短暂地纠结了一下，还是乖顺道：“谢九阴大人赞赏。”
九阴从暗格里摸出了一卷书简，木质的，随手扔给了巧云。
书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稳稳地落在巧云手中。
巧云心里生出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就这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缓缓打开了书简。
——夏荷、淑云、楠萍、乐年、紫竹、穗雪、兰雅、晴雨、崔洸、秦冯、凌月、风尚、南珏、若依、悔良、氾余、汶栎、巧云
最后一个名字上并没有写上句号。
看到“穗雪”这个名字的时候，巧云感觉到一阵熟悉，又说不上来。
当看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这些都是做过琴花贴身侍女的人。
早知惨死人多，没想过多到这样的程度。
听闻夏荷从年幼就跟着琴花，算是自幼的玩伴，却不想……
巧云颤抖着声音：“九阴……大人……她们都还活着吗？“
“当然还活着了。”九阴嘴角挂着淡笑，指了指对面的牢房，“那个人叫悔良。”
巧云看过去，那个人已经没了双腿，身上的肉被指甲划烂，可她还在不断地挠着自己，血丝慢慢渗透……
“路上你应该也见过一个近乎成两瓣儿的人，我正式介绍一下，那位叫夏荷。”九阴欣赏着巧云眼底的恐惧。
“回去的时候好好观察一下她，她呼吸的时候像只□□，人还没死，脚就已经开始腐烂了，如果她死了，她就是这片地狱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死人了。”
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冷汗浸湿后背。
令人发指的酷刑就这样用在自己曾经的玩伴上，更别说她这种没什么感情的普通小侍女了。
谁知道琴花会不会一个喜怒无常，随便寻个理由，也让自己下来陪夏荷。
“那您呢？”巧云大着胆子问道。
“我是主动来的，机缘巧合下了解到这里，我觉得这里有利于我生活，我也这么大岁数了，死在这里也好。”
“我好像不明白。”巧云小心翼翼。
“环境造就性格，人心中的小环境终究敌不过大环境，最终认准的路不论如何都该走下去。”
“人也不能共情，所有原因都不用讲究有多明白，坚定自己的选择，不论对错，落个无悔就是了。”
九阴怀念地说出这句话，似乎是在回答巧云，又似乎不是。
“她八岁那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却要用大半辈子的经历才能听懂这句话。人啊，有的时候也没那么复杂，凭心就是了。”
巧云心中品味了两遍这句话，行事凭心，那么琴花如今这番作为又是凭的什么心呢……
“小丫头，你该走了。”
九阴话音刚落，就有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
监头端着一个大木盘，上面堆放着好几大块的颅骨，白森森的，骇人至极。
还有些没处理干净的血液，让巧云一下子联想到那片渗血的土壤，该杀了多少人，才会有这样的土壤……
巧云心如乱麻，听到九阴的话后，匆匆行了一礼就快步走了。
-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巧云是在后院找到的琴花。
琴花靠在在后院的阑珊处，一腿平伸，一腿屈起，手上拿着一捧书卷，美人红颜，清丽绝色。
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夏初，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院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巧云见着美景美人，想的却是那片地狱里的惨状，心里膈应的厉害。
“安夏郡主，话带到了。”
琴花点点头，“三年前，皇后生了一场重病，被太医断言无解，一个月后却自己奇迹般的好了，你就是那个时候做了皇后的大宫女是吗？”
巧云乖顺道：“皇后大病痊愈后的一个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死了，我就被晋升上来了。”
“你似乎下午还立誓说，一生从未做过恶。”
巧云一愣：“有些事情都是有苦衷的，巧云只求问心无愧。”
“你给皇后下毒，借皇后的手杀了曾经的大宫女。就为了顶替大宫女的位置？你觉得皇后这些年真的无所察觉吗？”
“所以当郡主要走我的时候，皇后立刻答应了，皇后知道我在郡主手上也活不过几天，所以也不用担忧这些。”巧云沉稳道。
琴花淡淡地看了巧云一眼。
巧云鼓起勇气，继续道：“郡主让我去带话，无非是让我亲眼看到琴府的残忍，让我畏惧。”
“可正是这样，让我坚定，失去价值的人没有生存下去的意义。”
夏日的夜晚来得总是很晚。
后院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也缓缓落进了西山。
山谷中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游荡。
闲适而惬意。
琴花微眯起眼，不急不缓地拿起一块温热的梨花糕，梨花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山峰的阴影，更快地倒压在村庄上，阴影越来越浓；渐渐和夜色混为一体，不久，又被月亮烛成银灰色了。
“看样子，你还要提条件？”
皇后大概就是这样被她不知不觉地唬住了，这次是为了生存，巧云故技重施。
“巧云只求活下去。”巧云抬起头，眼神冷静而坚定，不卑不亢道。
“好。”
巧云仔细看了一眼琴花，也晓得琴花不屑骗她这种小人物，才放下心来，徐徐道。
“我们这个村子与别的村都不一样，背靠大阳山，大阳山曾是周高祖皇帝的墓葬之地，风水极好，但那几年就不再了。”
“云游时来了个道士，说是我们这里的龙脉时间长了，也就气绝了，如果久居就会对全村人不利。”
“村长年迈了，固执的认为周高祖如果知道他的守陵人抛弃他了，一定会让陵墓里的小鬼都出来缠上大家，不愿意搬走。”
“有十来个村子人自告奋勇，说要到后山周高祖祠堂拜拜，问问他的意思，但是一去不回，其中还包括我父亲。”
“但是我父亲养的一只狗回来了，它和我父亲一共去的，叼回来我父亲的一根手指。”
“之后我们村子染上了怪病，一夜之间，所有人的头发都变白了，哪怕是幼儿，都成了老人的模样。”
“村人觉得，周高祖在通过我父亲的手指警告我们，为了表示诚意，他们把我绑起来，关到村子的祠堂，等待周高祖每年要过的忌日时，把我供奉出去。”
“但是祭祀那天，没有人来抓我，也有半天没给我送水和饭菜了，我从祠堂里逃了出来。”
“正好撞上了还没走的流寇，后面的事情安夏郡主已经知道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在沉香木阔床边上，琴花思考起那句“一夜之间，所有人的头发都变白了，哪怕是幼儿，都成了老人的模样”，百思不得其解。
王管家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几张请帖地来了，各式各样的，粘着香脂味儿的，墨香味儿的。
艳红艳红的是玄武将军大婚，娶了左丞相之女；鹅黄色带着香脂味儿的是孙尚书之女，说要一同去游湖；浅蓝色的是潘阳郡主的；墨香的是端敬王府的……
王管家后面还跟着狐泽，狐泽阖一双桃花眼，慵懒的酝酿春意。
素衣纤尘，墨色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在指尖兜转，有意开全扇，扇骨上题着朗朗的丹青。
琴花捏着几张请帖打量，见狐泽来了，才道：“明晚要进宫参加南疆宴，下去和清影学点这府里的规矩。”
南疆王今日有要和南翌国结盟的迹象，派了使者来讨好南翌国。
“南疆宴和我有什么关系？”狐泽一手搭着扇骨，眼角一挑，自有风情。
“琴府人丁单薄，去的少了显得不重视。”
你本来就也没多重视人家啊……
狐泽对上琴花的视线，到嘴边的话立刻改了：“我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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