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涅辰自嘲地笑了笑,调转马头,往家走。
落雪盼春阁,二层小楼的凤仙花座屏内,十七公主冷霜雪抿口热茶,帷帽下的轻纱掀起,露出一双秀美眸子,峨眉紧蹙。
“唉——”叹口气,好不容易乔装打扮,趁乱来到长安街,只想瞧一眼对方,哪知扑了空。
那高头大马上坐的根本不是苏涅辰,或许——自己魂魄乱飞时看错人,她心里忐忑,顿时翻江倒海。
侍女暖莺走上来,手里端着碟软玉糕,旁边还跟了位妇人,皮肤极白,阳光下能瞧见额头的青色脉管,眼窝深,四十开外的年纪,若有所思地扫了公主一眼,低声问:“殿下心情不好?”
暖莺摇摇头,“不晓得,出来的时候还喜气洋洋的呐。”
喜气洋洋——盼春阁的老板娘白瑶卿忍不住笑出声,又是丫头胡说,她与逝去的皇后属于旧相识,这孩子从小就只知道客气地笑,何时见过兴奋神色。
霜雪啊,性子天生冷淡,皇后又走得太早,愈发无人管束,她不禁哀伤起来
“白夫人可别啊——”暖莺无奈地笑,“奴带公主到这里,就是为了宽殿下的心,夫人怎么倒发起愁。”
话音未落,白瑶卿瞬间就嘴角上扬,她素来是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爽利性子,道:“暖莺姑娘放心,我自有办法。”
说罢已来到公主身边,微微施礼,“民妇白瑶卿,见过殿下。”
霜雪抬起头,瞧对方一脸春风荡漾,白夫人在记忆中从来如此,似乎没有任何发愁之事,想起来母亲第一次带自己到盼春阁,那会儿才不到三岁。
时光荏苒,总也留不住。
“夫人不必多礼。”公主起身来扶,“这般客气,我倒坐不住了。”
白瑶卿顺势拉住对方的手,眸子一压,“殿下过几日就要大婚,民妇身上有个好东西,献给公主,天下少有呐。”
皇宫大院里多的是好玩意,什么物件还能在她跟前现眼,霜雪迟疑一下,却见对方已从袖口掏出个金丝绣鸳鸯荷包,递过来闻了闻,一股迷香。
白夫人兴致勃勃,又刻意放低声音,只这般神态就让人浮想联翩,“殿下,荷包里放的是合欢香,名叫鸾凤绕,可是民妇精心炮制,大婚之夜最为合适。”
霜雪脸一红,她也不傻,晓得对方意思,推了下,“多谢美意,我——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白夫人倒急了,刚才的遮遮掩掩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寻思公主性情冷淡,皇后早早仙逝,莫非还不懂得乾元坤泽之事,情真意切地:“殿下,民妇有话直说,宫里那帮没用的御医懂什么,前后扒拉下来也没几个坤泽,谁能知道咱们坤泽受的罪,咬一下说起来简单,那可不是普通——”
“夫人!”冷公主实在不好意思听下去,有话直说意味着什么都能讲,完全不过脑,将荷包胡乱收好,“知道了,多谢美意。”
白夫人也是个有眼色之人,随即封住嘴,借着已故皇后的情意,十七公主心里总归还有她的位子。
日头越升越高,另一边的苏涅辰回到家,后院仆人瞧见吓一跳,没想到少公子竟从后门进府,若不是金玉腰牌在身,又实在是副天下绝美模样,看门人还真不敢认。
苏涅辰笑吟吟,“几年没回家,咱们的院子是越修越大!大姐出嫁,二姐订亲,这屋子到时空空荡荡,只剩母——”
忽地顿了顿,丧父之痛瞬间搅得心口疼,归来前就下定决心,不再勾起家人痛苦,缓缓神,将披风随手一扔,那片黑金色便荡在空中,仆人连忙小心接住,晓得这是皇帝赐给老将军之物,如今又在少将军身上,可是独属于苏家的荣耀。
夫人与两位小姐在前堂等待,丫鬟小厮里三层外三层地站着,欣欣然等三公子回府,一不留神,竟看到对方从后院绕出来,顿时都傻了眼。
苏夫人还没开口就落泪,哽咽道:“涅辰——”目光上下流连,急切地打量眼前人,生怕漏过一点儿异样,后面的话已说不出来。
“母亲不要伤心,孩儿都好。”苏涅辰瞧对方花白的两鬓,柔声道:“这次回来,一定多待些日子。”
夫人只是点头,掏出帕子抹泪,还是苏二小姐雪宁生来活泼,先拉住弟弟衣襟,漂亮的杏仁眼里满是笑意,揶揄着:“苏少将军,如今凯旋归来,今后平步青云,可别忘了姐姐们。”
“姐姐还这么爱说笑,苏家本是同体,何来忘不忘一说。”接过大姐雪盼递过来的桂花茶,抿口问:“听说大姐怀了身孕,不知哪日临盆?最好别太晚,我也能看到。”
二小姐自己也端起茶喝,话里有话,“早晚你都看得到,这次不住个一年半载休想离开。”
“我也不想走,但边境才稳,不易久留。”她扶母亲坐下,抬眼迎上一对担忧的眸子,心思一沉,只听二小姐坐在玫瑰椅上乐悠悠,“好弟弟,如今走不走可由不得你了,宫里早传出消息,陛下有意招你为十七公主的驸马,如何脱得开身?”
驸马!苏涅辰一愣,不由得与母亲对视,方才看懂对方眼里的忧虑,原来为了此事。
她女扮男装,若是招为驸马岂不露馅,何况十七公主身份尊贵,到时候罪加一等,这门亲断然结不得。
刚想回话,猛地被母亲拍了下手腕,故意打断道:“雪宁休要乱讲,就算属实,陛下也会看十七公主的意思,咱们苏家要沉得住气。”
二小姐吐吐舌头,顿时不敢吭声,别看母亲慈眉善目,平时一副好脾气,若真发起火来,谁也惹不得。
但能与皇家联姻,天上掉馅饼之事,以前父亲总说苏家风头太盛,低调行事方可保命,将大姐嫁给礼部尚书之子,职位到现在还只是个郎中,自己虽与翰林院长的公子定亲,可对方也才初入官场,一个小小的五品供奉而已。
如今与陛下最爱的公主联姻,今后就是一家人,皇亲国戚还怕什么,不知为何母亲竟愁眉不展。
真担心这门亲事泡了汤!
她不敢埋怨,挑眼瞧旁边的大姐苏雪盼,总归姐妹两个一条心,对方也不甘心自己夫君做一辈子礼部郎中吧,就算苏家清高,视金钱名誉为草芥,夫家也不会同意,哪有娶了你家女儿反而阻挡仕途的道理,人人都是好风凭借力,偏她们恨不得甩个干净。
大姐苏雪盼与二小姐性子不同,娴雅沉静,年岁也大,对这些官场之事并不上心 ,只要家人平安健康,别的都无所谓。
私下也听人议论,说她是锯嘴的葫芦,口里没有一言半句,逆来顺受。
大小姐无妨,权当没听到。
此时更将这份本事发挥到极致,无论二小姐在一边如何挤眉弄眼,她都不吭声,直到大家寒暄完,母亲拉起涅辰往里屋走,才慢悠悠开了口,一下子能把苏二小姐给气死。
“母亲,女儿其实也听到有关招驸马的传闻,据说公主不乐意,这事啊,恐怕难成。”瞧对方眉宇舒展一些,顺着老夫人的心意道:“再说皇家驸马可不好做,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十七公主太娇贵,三弟不去掐这个尖也好。”
苏夫人点头,长出口气,“我也是这个意思,若你们的父亲在世,肯定也会仔细斟酌。”
苏二小姐鼻子快气歪,这一家子都是奇人,怎么自己这个水晶心肝玻璃人竟托生在这里,秋风习习,吹不散她心尖之火,随口唤贴身侍女锦瑟,一起到院子里赏花去了。
二小姐任性,老夫人也不介意,拉涅辰回到里屋,先给老将军上香,后又摒除下人,母女两个在榻边说私房话。
“辰儿,你看你——都瘦了!”眼眶又腾地红透,天下做母亲的总看自己孩儿吃不饱,恨不得白白胖胖才称心。
苏涅辰掏帕子给对方试泪,“母亲这可是胡说,孩儿明明精壮得很,别忘了我可是楚月的大将军啊!”
不提这句大将军还好,一提更让夫人生气,眉头都蹙起来,像扭打在一起的虫子,“唉,好端端一个女儿家做什么大将军,还精壮,那是说女子的吗?”
“母亲这样讲就不对了,女子如何,难道骑不得马,拿不起枪,女儿可不比他们差!”
苏夫人噎住,可不是啊——如今这天下,又有哪个男乾元能与自己的女儿相提并论。
若说同为女子,乾元配坤泽,楚月也是常有的事,本来有信引之人,婚配就不一样。
她原本打算买一个小户人家的坤泽女儿,只需聪慧貌美,不看门第,到时私下挑明,以涅辰的模样不会不成,女扮男装便可以瞒下去,但如果招为驸马,那可是灭门之罪,实在冒不得险。
都怪夫君非要培养上将军,这下可弄巧成拙!
“唉——”又叹口气。
苏涅辰笑着宽对方心,“母亲不必忧虑,适才大姐不是说公主不愿意,而且——女儿自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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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花开花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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