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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血债血偿

鸦衔剑的首领是萧甜,但创始人并非是他。早年萧甜闯荡江湖,不知幸运还是不幸,常遇心狠手辣之徒,见他年轻又持宝剑,欲杀人夺宝,都死在他的剑下。

虽因此多有磨炼,却总“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来一群老的”,萧甜不杀逃兵,但遇到要杀自己的人也不含糊。而江湖上,一个人身上的恩怨纠缠,有时候会多得让人难以想象:就像他屠了王家,便得了鬼怜的恩情,视三尺雪为恩人的人,和视他为仇人的一样多。

起初是他阴差阳错卷入了山寨火并,索性将两方都清理,救下了一群被绑的人。感念三尺雪救命之恩,他们成立了“鸦衔剑”,并在之后还在招揽收纳那些同样被三尺雪救过的人。

萧甜知道是有人在借他的名头壮大情报组织,但也并不在意。只是不想组织愈来愈大,渗透了江湖各个门派、民间各行各业,唯一缺漏的皇宫,也因为他和东方粱交好而弥补了。

中间因为逐渐壮大而有许多风波,又因三尺雪不大管事,渐有独立之意。他去总部一趟,清洗夺权,渔翁得利。

鸦衔剑组织成员称“渡鸦”,他们不起眼地混迹在各处,提供各式便利和情报。如同此时,萧甜快马加鞭,只有接到传信时才会停下,并得知一点:震北南受误导,以为沈甜已经回到生道,现在已经围困生道山。

萧甜到时,双方已经剑拔弩张。震北南放声道:“我只要同沈甜一人交手,陶然生,孰轻孰重,你当明白。”

陶然生道:“沈甜已经叛变,他一切恩怨,不再干系生道山。”

众人哗然,萧甜顿在原地,疑心自己出现幻觉。

站在陶然生两侧的楚溢清却没有动摇分毫,似乎早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身为掌门,陶然生在众目睽睽下这样说,显然可信。但沈甜与生道,从来也不曾听说有何龃龉,若是作假,沈甜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所有人都紧盯着震北南,只要他一个动作,他手下积蓄已久的精兵、各大高手,就将踏上生道山,再现三年前的鲜血淋漓。

然而,震北南一方后,萧甜朗声道:“沈甜之徒三尺雪,请战。”

如雷贯耳!

众人当即朝声源看去,见得一道黑影腾空跃起,飞燕般滑过人群,落在两方人马中央。

“沈甜什么时候收徒弟了?”震北南似笑非笑。

萧甜摘下腰间玉佩举起,声音铿锵有力:“家师亲手所系,岂能有假!”

他一袭黑衣,腕间系着红布带,不是生道校服;手无寸铁,也无三尺雪标志性的面具和箬笠,不说震北南,就连生道这边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哪里来的愣头青,连柄剑都没有,也敢冒充三尺雪!”震北南的属下不屑道。

但他另一侧两人却已是汗如浆下,萧甜瞥去,竟然是蜈蚣君子和蝎君子。见他们转身要逃,萧甜冷冷一笑,两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就仰头倒下,喉口各自插着飞刀。

他直接发难,震北南不同他客气,抬手道:“拿下。”

他的属下当即一拥而上。

兵器四面八方飞来,萧甜飞身而起,听得楚溢清一声“接着!”,望去,三尺雪剑被远远掷来。他扬袖甩落飞矢,跃向三尺雪剑,抬腿勾住剑鞘,在空中拔剑出鞘,果然不愧天下第一剑,三尺雪剑身雪亮灼眼,全然看不出它饮过多少血,含恨多少亡魂。

自遇瓶颈起,萧甜便封剑,知道在找到原因前,他的剑道再无进益。然而颠簸过一年,从夏走到春,直至今日,他方才明白为何停滞不前。

“此剑,名为‘守护’。”萧甜缓缓念道。

剑一出鞘,登时打落诸般神兵利器,剑气未绝,生生将明道堂的‘金顶’劈碎,巨石滚落,压上震北南兵阵,当即死伤无数,激起一大片尘雾。

剩下的人四散奔逃,跟着萧甜冲入树林之中,方才逃开漫天尘雾。

“三尺雪,你莫要太嚣张!”震北南的属下先是被他神来一剑劈碎金顶震住,不想转眼间就折兵损将,勃然大怒,飞身上前,抬手便是暴雨般的九毒神针,铺天盖地朝萧甜刺去。

江湖最毒是九毒神针,连曾经的五毒君子都无法相比,九种烈毒下,十死无一生,就是隔着布料摸过,都能暴毙当场。能用它的人,唯有神针使一人。

萧甜提剑似是要挡,却又后撤,众人只见从林中飞出一道白影,再看时,见来人两手一摊,九毒神针就从他手中扑簌而落。

众人见他用手去接,都不禁露出嘲笑之色,然而再定睛一瞧,那双手哪里有中毒发紫肿胀之态,不如说那根本不是手,而是钢铁。

来人正是宋祁钰。

“千影掌?!怎么可能!”神针使失声道,“你不是武功尽废了吗?!”

“呵呵,没想到还能再见你啊。”宋祁钰笑意盈盈,“佘行天只是要了我的手,没说要我再也不能习武啊。”

他竟已练成少林体术千影掌,是以方才只用一双钢铁铸就的手臂,就破了闻风丧胆的九毒神针。

而在他身后,埋伏已久的生道弟子、前来支援的万寒峰弟子,皆从树林中涌出。被碎石拦住的陶然生、楚溢清也带领其余弟子赶到,蓄势待发。

楚溢清走到宋祁钰和萧甜身旁,抽出拂尘,双眸坚定:“请。”

三年前,这双眼睛是师父救下;而现在,他将用这双眼睛替师父看清再度踏上生道山门的入侵者。这一次,他们休想再夺走这片土地上的生命。

“怀星!”

沈甜大喊,然而机关转动声起,他和闻人、华澈等人同样被锁死在铁笼之中。四周人声熙攘,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佘行天稳坐高台,似笑非笑看着站在擂台中间的李怀星,同样与他坐在突出位置的熟人还有安乐与吴忧,除了他们两个,还能见到江湖各派掌门长,其中也包括暗阁掌门仙姝刀。

“师父?”鬼怜喃喃,仙姝刀似乎没有看到他,面色冷漠。

罐儿愤怒道:“你们敢骗我们!”

然而佘行天身侧高台,只有一个衣着松垮的白面少年坐在围栏上,帷幕遮掩,看不见其中人物。少年掩嘴娇笑:“是你们笨,说什么你们都信,哈哈~”

罐儿气得咬铁笼,闻人面色沉沉,沈甜看起来较为平静,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李怀星。他们被几个门派的大师兄、长老等人所骗,当他们也得知消息,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哪曾想,他们早已投靠了佘行天。

而是总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李怀星闷头前冲,站到了唯一安全的擂台之上,他们心生谨慎,反倒困在了机关之内。

“假冒伪劣,下流无耻!”李怀星突然大吼道。

声如洪钟,贯穿整个场地,世界瞬间安静了,沈甜几人也震撼地看向李怀星。

李怀星拔剑出鞘,破空声起,气流从剑身飞出,击至空中,碎去十里白云,怀星剑在日光下,仿佛有星辉斑斑,直指观众席上众人。

“你哋一个个都系江湖上有头有脸嘅人物,一呼百应,自恃正义,得到人们嘅尊敬爱戴,依家睇嚟,全部都系豉油捞饭整色整水!佘行天把你哋当做垫脚石,最下贱嘅奴仆,踩着你哋亲人挚友嘅尸骨对你哋呼嚟饮去,你哋嘅脊梁真嘅就永远直唔起嚟了咩?!”

他的剑和他的眼睛一起,直直怒视一个个坐在高台上的人,竟没有人敢和他愤怒的眼神对视:“佢也之不过系贪生惊死,爱慕虚荣之徒,你哋,佘行天嘅手下,比佢更下贱,你哋帮住佢冲锋陷阵,以为自己攀上高枝,择到明主,实际上,你哋只系跟喺佢脚后面抢骨头抢得头破血流,等别人要嚟解决你哋嘅主人,让所有人站起嚟当人,你哋反倒嚟咬佢!你哋,畜生不如!”

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憋红了脸,却说不出一个字。

佘行天似乎发觉了什么,直起身体;在他旁边的高台上,方才嘲笑罐儿的白面少年忽然从围栏上下来,恭敬垂首,从帷幕后面,则传来了四下掌声。

“吕四万,你什么意思?”吴忧忽然紧张地叫起来。

“觉得这个小兄弟说得不错,自然想要鼓掌了。”里面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吴忧,你紧张什么?”

吴忧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安乐道:“谁不知道你吕威远,当年就是靠着武林大会上鼓一次掌收四两银子发家,当年没人敢招惹你,叫你收了四万银子,现在翻云手在此,你敢造次?”

吕威远放声大笑,从帷幕后走出来。他一只手扶在围栏上,两侧跟着一男一女,男是玉面佛,女不正是沈甜和萧甜在竹影崖下见到的那个女子?

“当年我一个人,一只手臂,就叫江湖奉我做武林盟主,现在我有这么多人,这么多手,我怕什么?”吕威远笑道。

安乐道:“哼,你手下也不过一个玉面佛能看。”

吕威远说:“哦,是吗?”

众人视线一暗,皆以为是天阴,岂料下一瞬,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不仅是他们,场上些许江湖人竟然也突然反水,开始攻击身边的人!

仙姝刀当机立断,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附近的暗阁弟子也跟随掌门离开了坐席。随着场面大乱,困住沈甜几人的铁笼竟然全部打开!

他们转眼间就混入人群之中,不得不加入战斗。佘行天怒不可遏,砸一下扶手,从座上站起。

沈甜几人被淹没在人群中,一时手忙脚乱,就在此时,几个少年牛似的冲了过来,竟是梁鸿羽一行人!他们顶开了人群,大声道:“前辈!我们来助你!”

他们本就练有阵型,在这样混战的情况如鱼得水。

沈甜心中感激,抬头去寻佘行天,见他已经在屋顶上和吕威远打了起来。

佘行天江湖人称“翻云手”,既是说他权势滔天,又是因为他掌法数一数二,纵使不良于行,依然不容小觑,招招都是杀人招,不离眼与面,吕威远已叫他标指毁去一眼,脸上鲜血横流,沈甜失声喊道“李叔!”,要飞身去救,然各派武功云集,此时敌我难分,一个黑衣人被他人误伤,以为是沈甜出手,当即同他纠缠起来。

虽然不知来路,但对方身手不凡,沈甜心知若是同他们多费力气,对上佘行天便更少胜算。直到黑衣人一记力劈华山,在沈甜格挡时,注意到他的手串。

他当即収招,拱手行礼:“首领!”

沈甜听到这个称呼,联系手串,马上明白——萧甜就这样随随便便把鸦衔剑首领的信物套在了他手上!

他当时还问是不是地摊货!!

沈甜来不及腹诽,先顺杆爬道:“护送我去找佘行天!”

黑衣人二话不说,吹了个响哨,混战中的黑衣人便迅速朝沈甜靠近,又有几个少年相助,替他挡开了混战的人群,让沈甜能够畅通无阻地冲出去。

同伴见此情形,总算放心。华澈和茶茶在掩护下跃至无人高台,沈甜知她意图,取下腰间唢呐,大喝一声掷去,华澈手忙脚乱接了,怒道:“别把乐器丢来丢去的!”

紧接着,穿透天际的嘹亮风鸣声起,沈甜只觉浑身气力一霎充实,借着地势,乘风般飞向佘行天所在屋檐。

吕威远失去一眼,已是节节败退,佘行天听唢呐助阵,便知沈甜脱身寻来,一记推掌,直接将吕威远打落。沈甜见势不好,但相救不及,忽地,吕威远竟定在墙边,缓住冲势,这才叫沈甜救下。

原来是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木簪,好巧穿过吕威远的衣衫,插入墙中,将他挂在了上面。

沈甜把吕威远放在地上,两步跃上屋檐。

佘行天等候已久。

两人照面,却没有立刻动手。

佘行天似乎很有兴致,脸上甚至带有笑意,视线有如毒蛇吐信,舐过沈甜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渐渐的,他笑不出来了。

佘行天像是感叹,又像是遗憾:“你变了。”

沈甜没有说话。

数年前,沈甜初入江湖,游历四方,结识义士豪侠、同道中人无数,其中就有佘行天。佘行天幼时经历战乱饥荒,逃亡途中被马车碾过一腿,从此不良于行,自此发誓要成为人中龙凤,位高权重,苦练武功。沈甜钦佩他身世悲惨还能有此远大志向,两人无话不谈,携手在江湖上闯荡。

有了名声人脉,佘行天渐渐发展起自己的势力。直至三年前,佘行天发来密信向他求助,称问世朝永夜岛发难。他带着一批生道弟子前往永夜岛支援,却又恰好接到罐儿来信,与佘行天所言有些出入。沈甜心中疑惑,半路折返,撞见佘行天血洗生道山。

他方才醍醐灌顶,这无话不谈的“知己”,他所敬佩的远大志向,原来是纯粹的钱权化身。

生道自此凋零,掌门师父与二师兄成为残废,他在生道帮助处理后事半个月不到就情绪崩溃。震北南见生道惨案,料想同自己作对已久的沈甜没有那么多心力再来阻止,当即发动准备已久的叛乱,想要直接攻下京城。

无巧不成书,情绪崩溃的沈甜被楚溢清制止他继续参与重建,沈甜为求散心,来到了京城,意外发现了震北南的阴谋,和东方粱里应外合,杀死本要给震北南开宫门的卧底,镇压叛军,“杀死”震北南,又因中毒无法再在外肆意闯荡,在生道一呆就是三年。

这些往事,沈甜三年里,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他们就像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脊梁上,让沈甜在窒息与疼痛中,不断警醒、不断恐惧毒牙的袭击。

沈甜很少感到恐惧,为此他在生道学习时,经常被教习的师兄长老夸赞。恶鬼和恶犬没有什么区别,一旦感受到脆弱与恐惧,立刻就会冲上来撕咬。人们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害怕,因此沈甜这样教萧甜:既然未知,那就去了解。这是他勇敢的原因。

但他恐惧佘行天。

沈甜跌得很痛,所以会把陷阱铲除,警告后面的人不要再踩;佘行天则会醍醐灌顶,把陷阱挖得更深,让更多的人掉进去,敲骨吸髓。沈甜无法理解,并对这样深不可测的恶感到恐惧,为此夜不能寐。

沈甜记得自己当时无奈地说“我没办法”。那时候开始已经化雪,却还是很冷,萧甜不知从哪个沈甜嘴里听到他需要人暖床,非常自然地搬进了沈甜的卧室里,恬不知耻爬上师父的床,让师父贴着自己的胸膛,两个人在被窝里挨挨挤挤地说话。

那天晚上又开始下雨,若是没有打雷,沈甜还能睡着,但他突然和萧甜讲起佘行天:“我再过几年也而立了,看到杀人还是会心惊,见着好人蒙冤还是热血上头,习惯不了,没办法。”

他也记得萧甜当时把手臂放在他的腰上,手心按着他的后背,像支撑,也像安抚,很不成体统,但沈甜大人有大量,体谅他的没大没小,因为他的一条腿也挤进萧甜的小腿间,搂着萧甜的脖子,两个人的心跳撞在一起,这时候,沈甜才有勇气承认他的没胆:“我怕佘行天。”

没有血性,懦弱可耻。但是萧甜没有笑他,也没说安慰的话,只是“嗯”了一声,手掌幅度很小地摸着沈甜的后腰,懒洋洋地反问道:“那又怎样?”

那真是很普通的晚上,他们的对话也闲散好似问明日午饭。但过了一会儿,萧甜低下头,指尖抚过沈甜的脸,盯着他微微颤动的发旋很久,叹了口气,仿佛拿他很没有办法,评价道:“哭包。”

沈甜顿时毛了,蹭一下抬起头,水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他,抬手就朝萧甜的后脑勺来了一下。萧甜脑袋被拍得前倾,很不小心地亲上沈甜的额头,又很不小心吻他脸上的泪痕。

萧甜总是这样,杀就杀了,说就说了,亲就亲了,不管场面是不是难以收场,也对后果没什么所谓,天塌了就当被子盖。

沈甜年少轻狂吃了苦头,总想再妥当些、时机再合适些,看到敌人还想再使三十六计,萧甜已经拔剑,让敌人多呼吸一秒都是对他剑的侮辱。

此刻,站在佘行天面前,沈甜不像萧甜那样任尔东西南北风,也再不是那个悲愤又恐惧的少年。他的心从未如此安定,在满场的唢呐琵琶、刀光剑影中,冷静道:“血债血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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