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燃又睡着了,谢宁轻轻放下帘子,和白玉秀走出去。
一出帐篷,就看见空地上堆了一堆黑灰色的狼山,腥臭的气味夹杂着干冷的寒风钻进鼻子里面。谢宁皱皱眉头,白玉秀居然还要用这种东西做褥子,臭煞人也。
周围站满了围观的人,不过不是看狼尸山的。
东边乌泱泱来了一群人,是皇帝和皇后,还有一些官员,围观的人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一条路。皇帝眼冒精光,快步走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我晋国啊。”礼部尚书飘摇着他那两撇小胡子跪在地上激动得满面红光。
皇帝抬手让他起来,道:“神迹在哪?”
礼部尚书迈着四方步反手一指身后,道:“陛下,请看。”
在场的众人都随着他那一指,目光落在一块半人多高的石头上。
石头整体呈现朱砂色,形状平平无奇,上小下大,傻乎乎地坐在地上。石头的正面有白色的线条,远远看去,正如一位飞天仙女,发髻、衣摆,甚至五官都清晰灵动。天女脚踩祥云,而祥云边上,则是四个大字“神女泽世”。石头与天女、字样浑然天成,是千万年的时间逐渐形成的。
礼部尚书按住他的激动的小胡子道:“古书有云‘中原始国之君,偶得一天石,石上书星辰异,君观天象,授,成就霸业,乃千古一帝’而今我晋国境内,陛下执政之时得此天石,岂不是预示着将有神女助我陛下同始君一般流芳千古。如何不能称为神迹!”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有水平。一块带花纹的石头让他夸成天上有,地下无。但是,没有一个君王不喜欢听到自己将在一群皇帝中脱颖而出被人铭记。
皇后脸上神色明艳,作为国母与有荣焉,她带头盈盈下拜,朗声道:“陛下大喜,晋国大喜。”
立着看热闹的人在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下也激动万分,仿佛自己即将见证盛世来临一般,纷纷随着皇后的声音跪下,口中念着恭喜。
谢宁认为天下盛世或是霸业,应当与一块石头无关。但,大概身在皇帝的这个位置,都偏心于此。宁愿相信一块石头可以带来祥瑞,也不相信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领没有二心。
白玉秀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别直挺挺地站着。
皇帝双手交握,围着石头转圈,嘴里痛快地道:“好!好!好!”
皇后站起来,笑吟吟道:“陛下此次围猎虽然遇到危险,但祸兮福之所伏。若不是狼群,又怎么会在山洞里面发现这块天石呢。”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面是巧合,是喜事,可是落在谢宁和白玉秀的耳朵里面就另当别论了。他们在洞里面九死一生,几乎是赤手空拳对付狼群,到他们嘴里就变成祥瑞降世的一环。两人垂首翻了个白眼。
“来人!将这块天石包好,带回宫中,供奉在辰道殿。”
皇帝一声令下,礼部侍郎忙不迭地吩咐人去抬石头。
这时,却听见不远处的围场外面有吵闹声,皇家禁地,居然还敢有人闹事。士兵跑过来,单膝下跪,道:“陛下,外面有一群道士,非说围猎场里面有异,闹着要进来。”
皇帝原本以为有人硬闯,十分不悦,结果听见是道士,再结合天石的事情,觉得来人怕是有几分道行。忙挥手让搬石头的人先停下来,又让士兵把道士们放进来。
天上又飘起雪花,皇后提议先去看台里面坐着,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慢慢等。茶水刚喝了半盏,一名发须花白的道士带着两个小道童走进来,见到皇上后手捏子午诀弯腰行礼。道士看见皇帝并没有过多的表示,但是看到空地中间那块盖着明黄色锦缎的石头的时候却五官飞走,极为震惊。
皇帝见那道士也对这块天石感兴趣,便又起身与他一起走到石头面前。看台上屁股还没坐热的人挠心挠肺也想知道这块石头到底还有什么来历,也跟着出去,呼啦啦,看台一下子就空了。
“不知道长挂在哪座道观名下,冒雪前来,可是有事?”皇帝问道。
那道士也不忙回答皇帝的话,围着天石“啧啧啧”个不停,又拿手中罗盘转啊转,比啊比,五根手指头点来点去。很忙,但是没有人打断他,甚至连呼吸都轻了些许,生怕打扰到大师做法。
过了另外半盏茶的时间,那道士终于收起罗盘,对着皇帝深深行了一礼。
晋国笃信天象,除了那些引人自裁、伤人,或是妖言惑众危害国家的邪|教,对宗|教组织都是很尊重的。且晋国律文规定,宗|教人士见到官员可以不必行跪拜大礼。所以,那道士的这一礼,可谓是郑重至极。
“道长这是为何?”皇帝双手虚扶,让道士快快起身。
“陛下,贫道乃天露教清晖观观主张天塞,我教祖师爷见露珠开悟,得天女指引飞升成仙。祖师爷曾下降指示,天女在人间有一替身,要我辈寻其踪迹。近日来贫道夜观星象,北方有岁星绽放异彩,遂日夜兼程赶来。果然!果然!”张天塞原地跺脚,拍着手背道:“这便是天女现身的踪迹。”
“哦?”皇帝被他的故事吸引住,追问道:“天女替身将如何?”
张天塞一派仙风道骨,道:“天女曾用一滴露水就引我教祖师爷得道成仙,其在人间的替身自然也带极贵之气。”
“那天女如何寻得?可有信物?”皇帝心道若是能将天女找到接进宫中,沾染一些仙家气息也是好的。
皇后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心头笼罩一层阴云。
“天石自会与天女替身有所感应,只要用心留意便可。”
“陛下,昭嫔娘娘醒了!”小宫女迎风跑来,对着皇帝叩首。
“醒了?这个时候?”皇帝心中狂跳,昨日太医还一直说昭嫔伤势重得吓人,命悬一线,能不能醒来全看造化,今日就醒了?皇帝看看宫女,看看石头,又看看张天塞。“观主,昭嫔乃朕后宫一妃嫔,这……”
张天塞凝眉掐指,沉声道:“贫道随陛下同去。”
白玉秀跟着见皇后脸色不好跟着一起去了,其他人想去也不行,沈春秋既是女眷,又是后妃,多有不便,众人也就散了。
看到这里,谢宁已经觉得索然无味,答案呼之欲出,他也没有兴趣去凑那个热闹,还是回帐篷里面守着萧北燃吧。
太医守着药炉子正在打瞌睡,谢宁进来都没有发现。又将炭盆拨热,坐到床边,萧北燃的体热渐渐退去,伤口上的血也已经止住了。谢宁握住萧北燃的手,静静坐着。
是他将沈春秋捧成天女的,下一步呢?他们要做什么?弑君?沈春秋身为后妃,荣辱全系在皇帝一人身上,他凭什么认为沈春秋会帮助他而不是倒戈为自己谋划?
还有,他到底是谁?
他藏得太深了,两年,除了那封纯黑色的信封再没有任何直接线索。
谢宁有时候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他在受到重大创伤以后幻想出来的一个幻影。
“不要,皱眉。”
谢宁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他低头看见了萧北燃睁开的眼睛。
“好。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萧北燃摇摇头。
谢宁跟他说了天石的事情,萧北燃也淡然一笑。谢宁知道,他作为旁观者来看这件事都觉得讽刺,更何况萧北燃这个身处其中的人。边关十数万将士驻守在风雪之中,战场上的忠魂更是只能以雪为墓。皇城里面的人却在对着一块石头视若珍宝。
又喝了一轮药,白玉秀带着满肚子八卦回来了。
“你们都不知道,太精彩了!”又是熟悉的大嗓门,老太医被白玉秀一嗓子吓得半天缓不过来气,哼哧哼哧倒换得欢畅。“那个老道士见到沈春秋以后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直呼圣女。我还寻思不是天女吗,怎么又变成圣女了。后来那道士讲了故事,说明缘由,沈春秋居然做过天露教的圣女。”
白玉秀顿了顿,摊手,耸肩,“你们不惊讶吗?”
谢宁、萧北燃:“惊讶。”
“你继续。”
白玉秀撇嘴,继续道:“沈春秋刚醒来还有点不知所措,缩在皇上怀里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皇上搂着她说没事,然后问张道士能不能确定,张天塞居然说不能,还要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征兆。皇上又问若是天女该如何,要去天露教做女冠吗。张道士说天女降世是要福泽世间的,不必拘泥住在哪里。”
“反正我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脸色铁青,也是,遇见这么个有野心的劲敌,谁都不好受。”
*
帐篷里面的人都走光了,厚重的帘子落下,外面的声音一点也传不进来。沈春秋平躺在床上,道:“是你做的吧。”
须臾,窗子被掀起一条小缝,有雪花卷进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带着笑道:“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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