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叔将手上的一块桃酥吃完,拿起身边的水囊喝了口解腻,顿了片刻又问:“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来楚都吗?现在都过去半年多了,有什么打算?”
谢衍是在泉州长大,那个地方临海,离楚都甚远,青叔在那边开了间武馆,教授别人武术,靠着收束脩将他养大,生活不算富裕,但也吃穿不愁,按照青叔的计划,等他成家后就接手武馆,做教习师父,隐姓埋名平淡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可这本不是他该过的日子,他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谢衍说:“当初来楚都就是不想再过见不得光的日子,眼下楚都的局势还算稳定,我想找个机会去军中谋个一官半职。”
“抛头露面不怕被人认出来?”
“那事儿都过去十多年了,我现在长大了,楚都几乎没人认得我。”
他不是谢珣的儿子,谢家庶出子是他为了进入楚都捏造的身份,他的真实身份不能见光。
“我听说狄厥国力有所恢复,这两年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你想从军最好能去边境,那里机会多,以你的本事谋个一官半职不难,也没什么熟人,不容易被人发现。”
谢衍点点头:“我想等找到她了再去!”
“随你”,青叔将剩下的桃酥包好,捡起地上的竹竿继续垂钓:“既然有这个心,去探个究竟也好,你们若是有缘最好,若是无缘不可强求,明白吗?”
“我知道,我会好好对她的。”
“回去做饭吧,我再钓会儿。”
谢衍没有再说,随手薅了一把地上的野草,搓了两根草绳,串起两条大肥鲫便离开了。
待他走后,青叔又从怀里拿出木鹰雕,这是他儿时的玩具,已经很旧了,雕身上的金漆补了掉掉了补,不知道多少回了,身上被磨得光溜溜的,鹰眼呈现出深邃的暗黑色。
他轻轻抚摸着圆溜溜的鹰眼,笑了笑,叹了口气:“这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他身上流着你的血,普通的笼子困不住他。”
……
如意的晚膳是在存曦堂用的,她去丹阳郡主府赴宴的消息传进了许嘉的耳朵里,被叫来训话。
雕花的红木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许嘉坐在上首,许钧坐在他的左手边,如意坐在他的右手边,她的下手是许灵修,再过去的位置是空的,李氏在一旁忙前忙后的布菜。
“入宫的事情已经定下了,你该留在家里好好学习规矩,总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跑什么?上回是朝阳寺,这回又是丹阳郡主府,他们和先帝废太子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非得把太后惹恼了你就高兴了?”许嘉面上很是不快。
意料之中的训斥,如意并不在意,解释道:“我原是想着马上就要进宫了,出去多走动看看,祖父知道我在郡主府碰见谁了吗?”
许嘉捏着酒杯觑她:“看见谁了?”
“我看见郑太傅的孙女郑莞了。”
话题顺利转移,如意拿起白瓷壶给他倒酒:“以前我任性,得罪了不少人,便想在进宫前亡羊补牢,看能不能结交几个以后能派得上用场的人,这样对祖父也有助益,不是吗?”
听到郑太傅三个字,许嘉沉默了,朝中三大辅臣各有立场,他和华琛互不对付,帝师郑畴自命清高两边不站,他曾尝试拉拢他,可他傲气得很,除了皇帝谁都不认。若许灵攸能和他的孙女结交,进宫以后又有皇帝女婿那层关系,未必不能将郑畴拉拢过来,一起对付华琛。
想到这些,许嘉的气消了一半,说道:“你能有这些心思,确实有些长进,只是太后不喜朝臣与叛党扯上关系,你还是少与废太子旧人来往,以免叫人误会。”
如意点头应下,太后不喜朝臣与废太子旧臣结交,无非是忌惮废太子的残余势力,但那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废太子一党该死的都被武宗皇帝杀光了,只余一个孤女苟存于世,她不明白太后有什么好忌惮的。
她今日其实并未与郑莞结交,许灵攸的品性人尽皆知,贸然结交容易让人起疑,再者她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进宫了,这么短的时间想改变一个人的印象并不容易,且等她进了宫,许灵姗的死讯一出,都知道她心狠手辣,仓促结交的意义不大。
最重要的是,许家人全是黑心肝,她不想助纣为虐!
“今儿早上我兄弟送来了一些牛肉,我让厨房拿酱料卤了,做成了酱牛肉,你们尝尝!”李氏端着一盘裹满酱汁的牛肉片上桌,拿起筷子帮往每个人碗里夹了两筷。
朝廷禁止宰杀牛羊,因而他们的餐桌上经常能看到熊掌金丝等珍品,牛羊却不多见。
牛肉片落入碗中时,如意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肉质细嫩松软,酱香浓郁,她夹起牛肉嗅了嗅,放入口中咬了两下便吐了出来,找身旁的侍女要了茶水漱口。
“怎么了?不合胃口?”许嘉看着她。
如意漱完口,用帕子掖了掖嘴角,推了一下骨碟中的碎肉,看向李氏:“这是羝肉。”
许嘉也看向李氏。
李氏微怔,笑道:“你弄错了吧,这是牛肉,不信你们尝尝。”
许嘉于是夹起自己碗中的肉尝了一下,看向如意:“是牛肉。”
“我吃的也是牛肉!”许钧跟着应了一句。
如意又从菜碟中夹起一片尝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起身在菜碟里翻了两下,从中挑了两块出来,一块递给许嘉,一块递给许钧:“你们再尝尝。”
许嘉加起来仔细看了看,最后放进嘴里,不由变了脸色,转头看向李氏。
羝肉便是羊肉,许灵攸有一个特点,忌食羊肉,她闻到羊肉的膻味会吐,吃了羊肉会腹泻,浑身起红疹,许家上下无人不知。而这盘酱牛肉里掺杂了羊肉,经过酱料的腌卤,去掉了膻味,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如果是真的许灵攸,混着牛肉吃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如意不同,她没有这个毛病,只是因为许灵攸有,所以她每次侍奉的时候都会特别小心,怕她误食,久而久之对羊肉便极其敏感,刚才一尝就尝出来了。
“不会呀,我准备的都是牛肉”,李氏故作不知情,拿起筷子在菜碟中翻看:“是不是厨房弄错了,来人,去把厨房管事的叫来!”
贺氏立刻退了出去,可这个说法并不能说服如意和许嘉,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氏。
李氏被他们瞧得心慌,伸手推了推身边的丈夫。
许钧低头看着碗里的羊肉没动,看了眼奶娘,让她把许灵修带走。
李氏知道搪塞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最近府里有人说你不是真的大小姐,我便想用这法子试探一下。”
如意看着她冷笑:“就因为奶娘的几句浑话,你就拿我的命不当命?”
“我没有,我只掺了一点,不足以致命!”
当着许嘉的面,李氏万不敢担上这个残害继女的罪名,不停地推自己的丈夫。
许钧无奈,说道:“你最近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母亲不放心才想试探一下,没别的心思。”
许嘉这才收回紧盯李氏的目光,转而看向如意。
“好啊!”如意满口应下。
随即起身,敛起裙裾在许嘉面前跪下:“祖父,这两日我院子里发生的事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奶娘偷我的东西,还亲口承认和李氏串通,将我娇惯成之前那副蠢样子,若非这次落选令我幡然醒悟,恐还要受她蒙蔽。我要责罚她,她求饶不成这才满口胡言。祖父若不信,可以叫之前服侍我的人来问一问。”
许嘉淡淡道:“你既已责罚了她,将她赶走就是了,为何还要灌她哑药?”
他一直觉得以前的许灵攸就是被宠坏了,并不是真的蠢,也没觉得眼前的孙女是假的,只是灌哑药这点颇有封口之嫌,反落人口舌。
“奶娘害我至此,我没杀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可她不知感恩,还满口胡言污蔑于我,我难道还要任由她将府中的事情抖落出去,坏我名声吗?”
如意指着李氏,眼眶红润:“她是我的继母,掌管许家中馈,欺负我从小没娘,串通奶娘捧杀我,我看在父亲和灵修的面子上一忍再忍,可她还不知足,现在还串通奶娘污蔑我,闹得家中不得安宁。她要试探我可以,我不怕她试,我只有一个要求,试完以后请祖父让父亲休妻,将她逐出丞相府,替孙女儿主持公道!”
李氏闻言傻了,她并未同翠娘串通,只是翠娘受罚时胡言乱语的话传出来让她起了疑心,她想找翠娘询问原由,她又被灌了哑药,一句话说不出来,这才想着拿羊肉试一试。
闻说要休妻,她立刻跪下,声泪俱下:“老爷,冤枉啊,自从嫁到这个家来我就把灵攸当亲生女儿看待,她信任那个刁奴远胜于我,不肯与我亲近,我从未同她计较,吃穿用度什么都给最好的,连我那两个亲生孩儿都比不上,但凡她有个三病两痛我都亲自去守着,从不许任何人欺负她,姗姗都说我偏心,这些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呀。”
“那个刁奴仗着宠幸把持灵攸多年,如今一朝失势如同一只疯狗胡乱攀咬,一会儿说和我串通,一会儿说灵攸是假的,她的话如何能信?”
“你刚才不是相信她的话说我是假的吗?这会儿又信不得了?”
如意哂笑,若没有她的授意,翠娘绝不敢那么对许灵攸,现在她倒是推的干干净净。
“我也没说你是假的,只是想着试一试好堵那些人的嘴。”
“那些人是哪些人?除了翠娘,谁还敢说这种话?你一口一个刁奴的叫着,若非和她串谋,岂会听信一个刁奴的话,冒着害死我的风险骗我吃羝肉?”
李氏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转而又去拉许钧:“大爷,你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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