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四年十一月，平定蜀中的王继恩和张咏归京。
张咏一封密信，将王继恩在蜀地拥兵自重，久留成都，嚣张跋扈等事奏禀今上。
回京之后，王继恩被夺去兵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没办法，张咏是太平兴国五年的进士，在朝中的好友大多位高权重，这段时间，以寇准为首的文官们三五不时的给皇帝敲敲边鼓。
让陛下意识到宦官干政的严重性。
更重要的是，王继恩已经有过一次扶持皇帝登基的先例，安知他会不会再次生出这样的心思。
说起太平兴国五年的金榜--庚辰榜，在民间一直有龙虎榜之称，近乎囊括了半个朝廷的大小文官，都出自这一榜。
这一榜的进士，一共一百二十多人，正常科举一榜往往只有十来人。
而这里面包含着一个秘闻。
据说当年太祖死的蹊跷，满朝文武对此事都持怀疑态度，今上为了巩固皇位，这才增加进士录取人数，选拔大量只忠于自己的人才进入官场。
毕竟新科进士底子干净没有背景，更容易掌控的同时也更听话，还能掣肘旧臣。
算是一举三得。
庚辰榜的状元苏易简，现为参知政事，王旦为知制诰，仍兼任修撰、判院事，位居西阁第一，李沆因母亲去世，在家服丧，未满丧期满就被起用，授知河南府，兼留守司事。
连一向正直，而被排挤的向敏中也被擢为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
当年的新科进士们都成长了起来，那是一张巨大的，潜伏在激流之下的暗网。
张咏的任命很快下来，求仁得仁，被任命为成都（益州）知府，蜀中文官之首。
原知府牛冕，任职期间土地兼并严重，贫富差距悬殊，官府赋税繁重，理应被革职查办。
可起义爆发后，牛冕弃城而逃，此举加快了成都附近州县的沦陷，现已被削籍，流放儋州。
与张咏一同赴任的，还有奉枢密院之令前往蜀中，负责兵备、招兵事宜的江御。
——寇准见不得他和自家女儿成日里出双入对，这次特意一脚将他踢得远远的。
不管京中流传着沈知白如何悍勇厉害，将来无人敢娶。
但在寇准眼里，她都是曾经那个活波可爱、好友离世前托付给自己的女儿。
臭小子不是会养马吗？安心给朝廷招兵买马去吧！
哼！
寇准不知道的是，沈知白早有了想要去蜀中的打算。
由于蜀中情况复杂，朝廷单给了一支队伍，护送前往蜀中任职的官员们。
成都附近几乎所有衙门被同时摧毁，官员缺口巨大，并且需要尽快赴任。
这次去的也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则需要查清蜀中官场后，从中拔擢。
于是多番催促之下，一干人等在年前出发。
沈知白携江珉前往送行。
“去了那边记得常回信，听说蜀中多山匪，路上小心些。
天寒地冻的，注意身子。”沈知白指挥着虎大虎二，往江御的车上塞东西。
“你娘可让我好好照顾你，这些行头，你都带着吧，都是些披风、护膝皮子一类，哦对了。”
她拍拍手，身后的小满将沉甸甸的食盒交给江御。
“会仙楼的干货，带着路上吃。”
江御只含笑看着她，不时点点头。
直看的沈知白红了脸，感觉自己像丈夫要出远门的妻子，才罢休。
江珉...江珉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他干巴巴的嘱咐：“御哥儿一路顺风。”
“你也是，用心读书，莫辜负先生。”
三人依依惜别，驾车的士卒眼看前面已经出发，提醒道：“大人，该走了。”
江御在最后一刻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前，还有些不舍。
“记得照顾好自己。”
马车外，是少女的殷切叮嘱，马车内，江御打开食盒，最上面是一个小荷包，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精巧的白玉小鱼儿。
江御摩擦着冰凉的鱼儿，鱼儿、御儿。
心里压抑良久的情感决堤，他蓦的撩起帘子，冲身后喊道。
“等我！”
——————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正月前顺利抵达蜀中。
此时的蜀中百废待兴，张咏入主成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
淳化四年蜀中大旱，加上叛军起义、朝廷镇压，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各地州县在同一时间放粮、赈灾。
冬日里的城门口，天不见亮，便排起长龙。
一队差役分发着什么东西，往队伍后面走来。
“娘！娘！好香啊！”
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孩牵着娘亲的手，踮起脚往前看去。
“不要慌，都有都有！今日腊八，前来领粮的，每家额外多一碗腊八粥。”
热气腾腾的粥被塞进小孩手里，他咽了咽喉咙，违心的将手中的碗递到娘亲面前。
“娘，你喝吧，我不饿！”
那懂事的摸样叫人眼眶发热，分粥的差役又一碗粥放进那妇人手中。
妇人盯着碗挪不开眼，口中却连连推拒：“每家一碗，够了够了。”
小孩却顾不得这么多，将另一碗也接过来，咧嘴一笑，还缺了颗牙：“谢谢叔叔。”
后面的人阴阳怪气：“凭啥她多一碗？我们后面的还没有呢！不够分了咋办？”
妇人脸色涨得通红，连忙抢过粥碗，要将它还回去。
自家男人下落不明，她独自带着孩子，家中还有老人，可不敢和人起冲突。
差役推拒：“大人说了，怀孕者自今日起，所有米粮翻倍领取，安心，朝廷的粮食到了，没了那些蛀虫，管够！”
妇人眼睛一亮，连连道谢。
城墙上的张咏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多少人挨不过这个冬天，唉。”
随行的江御到是有经验：“这些都还有房子，没事的，当初下官刚到安肃县时，容留的流民连房子都没有，不也过来了？”
“聘些大夫，看病施药就行，熬过冬天就好了。”
两人同属枢密院，天然带着亲近，一路行来，关系深厚了不少。
张咏点点头：“你先盯着一下，顺便清点清点人口，我先处理点儿别的事儿”
他说的是什么江御自然清楚，当初叛军头子王小波在战乱中被杀，一干手下也都伏诛。
可剩下的叛军几乎都是些百姓，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是主动归降。
如何处理这批人，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江御兼任成都府都监，掌管蜀中西川军的屯驻、训练、军器和差役等事务。
只是，眼下对西川军都巡检使张玘的处罚尚未下达，所以西川军暂时还是群龙无首的状态，江御没法儿赴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帮忙管着这些百姓也行，反正做起这些事儿来，江御也算驾轻就熟。
半月后，张咏将没有沾血的百姓和主动归降的叛军，编入西川军。
死不悔改和罪大恶极的该杀杀，该流放流放。
最后剩下一批两边都够不着的，索性将他们收监，这蜀中用得着苦役的地方多着呢。
此消息一出，蜀中人人称赞，都说张咏是个好官。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张咏前两把都烧的很好，恩威并施下声望十分不错，却没想到第三把火烧在了官场上。
没过得了年的，不是困苦的百姓，而是贪张枉法的官员。
蜀中官场地动山摇，帮助豪强夺人田产的、贪污朝廷赋税的、利用博买务榷茶法压榨百姓的。
简直一抓一大把，蜀中各地的官府衙门十去五空。
同时他也大力提拔有才能、清正廉洁的官员，充实到地方各级官府中。
这段时间由江御暂时帮忙处理春耕、以及发放占城稻等事宜。
蜀中这边一切进展良好，朝廷也下达了对都巡检使张玘的处罚。
经查实，张玘确有克扣军饷、吃空饷的行为，念在他拼死抵抗，保住了成都的份上，免去死罪，革除官职，永不启用。
西川军都巡检使一职落到了平叛有功的雷有终头上。
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淳化五年四月间。
同月，今上旧疾复发，病倒了。
当年高粱河一战，皇帝御驾亲征，最终却落了个惨败收场，今上腿根受了箭伤，不能骑马，乘驴车逃亡，自此留下了暗伤。
大约是上了年纪，又失去了儿子，紧接着就是蜀中叛乱，赵炅的精神一直绷着。
蜀中之事终于妥善处理，心底绷着的弦松了，一病不起，连早朝都没法正常进行。
朝廷上下一片人心惶惶，皇帝的重病让储君问题变得更加敏感。
这节骨眼上，万一有个好歹，太子之位空悬，不得乱起来？
虽然大家表面上都没说什么，但私底下纷纷有了站队的准备，向各位皇子靠拢。
除了三皇子赵恒之外，四皇子赵元份也进入了朝臣的眼中。
他只比赵恒小一岁，相较于透明人一样的赵恒，他自小文武双全很受皇帝喜爱，其母任太仪并无背景，将来也没有外戚之患。
四皇子最大的优势在于——他已经有了子嗣。
只是四皇妃是崇仪使李汉斌之女李氏，其性情凶悍嫉妒，怎么看都不是皇后人选。
三皇子后院主位空缺，到让不少人动了心思。
京都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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