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莱因一直想再去楼上蹭网,倒是有了堂而皇之走进去的绿灯权限,想必幼教虫也不会追究——怕是支持还来不及。
问题在于,没轮到他值班,一只仿生虫无缘无故跑进伽斐洛客厅里借用网络查找资料,那样太惹眼了。
房子有完整的全屋监控系统,也有智能管家、打扫机器虫、巡逻蜂鸟……
但是很多设备在关闭闲置状态,从这点就能看出来,伽斐洛是不管琐事的——家里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那种,他要么在外面瞎逛,要么回来门一关,一只虫待在房里,在星际风暴来临前,他甚至不常回来住,就好像哪天房子爆炸了,他照样能换个清静地方洗洗睡了。
如果伽斐洛生活在地球时代的古时期,应该是个清心寡欲清正廉洁的好君主。起码莱因愿意用这三个正面词汇来形容他。
换个角度想,如果伽斐洛像明朝皇帝那样,掌控欲极强,手下设立都察院、按察司、给事中、厂卫……每天事无巨细,连手下大臣早饭吃了什么馅的包子都要详细过问记录在案。
这样一来,莱因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活过三个月。可能早在进魔眼的第一天就暴露了。
这天,大中午时辰,许久不见的面具百忙之中出现在了仿生虫基地,是为十一那次生病的事来的——因为承诺过幼教虫,顺便给别的仿生虫做表率,特意提了一大包的食物找上莱因,以作嘉奖。
见到莱因的第一句,面具纳罕地说:“还真是你。”
曾经给九命缝过兔子、给他们头儿读过睡前故事、表情冷淡、不粘虫,虽然有生物故障但貌似品相最好的那只。
视频里还脸盲得不太敢确定,见到本虫的第一眼,面具就认出来了。
他们站在走廊上,左右无虫,面具靠近莱因神神秘秘地问起好奇的一个问题:“我们头儿后来有找过你吗?”
一个身高两米多的疤面大汉,爱好是当媒人,拉莫须有的郎配。莱因对此无言两秒,坦白地说:“没有。”
面具一副果然如此意料之中的神色,絮絮地,带着惋惜叹道:“猜到了,你们都害怕我们头儿,十几只里也就你呆一点,可惜太呆了,像有些事总得有虫先迈出第一步才能进行得下去,如果两个都不主动,那大概率就要没戏,我们头儿是没指望了,只能寄希望在你们身上——我说这个你能听明白吗。”
莱因:“……”
他不明白。
另外,外星人和虫族之间没有好结果,比起在自己身上瞎费功夫,建议面具有空多关心下另外十七只。
面具是个操心的的命。见莱因沉默,后知后觉,雌虫间非亲非故不适合聊这种话题。据说雄虫们都很敏感内敛来着。
面具蒲扇似的大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我这虫说话直,你听不懂就算了,别介意,哦对,我这趟来是谢谢你的,听说你前天晚上帮了他们的忙,这个你拿着。”
面具递过来一大包花花绿绿的零食。——在他的认知里,仿生虫的虫生大事除了吃就是睡。零食算是投其所好。
莱因不好的预感成了真,眉尖有点抽搐,沉甸甸地接过来,试图回馈一个惊喜的笑,但因为不太擅长,显得有些不阴不阳的。
面具察觉到了,问他:“你不喜欢?”
莱因心头一动,本来无所谓奖励,敛了笑,慢慢试探地说:“我想换别的东西,行吗。”
面具大方地说:“当然可以,你尽管提,只要不是雄虫,要什么奖励都能给你弄过来。”
莱因稍一停顿,压抑着加快的心跳,作出副羡慕的语气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们老师最近放的动画片我不太喜欢,自由活动的时候想看点别的,你手上的——可以弹出屏幕的设备,能不能给我一个。”
他指着面具手上的智能手环,在星际中也称作终端。
自从见伽斐洛使用过,莱因便留意到这东西在星际非常普及,日常出行、通讯、购物、上网……都需要用到它,类似身份卡,出门在外基本上虫手一只。
——它的售价一般几千到上万不等,抛开功能性,对比标价几千万上亿的仿生虫,廉价得简直不值一提。
面具却滞住了,在莱因期待的眼神中摇摇头:“不行。”
莱因噎了下,用眼神谴责面具:“你刚刚说除了雄虫什么都行。”
面具:“你别生气啊,不是我想给,智能手环需要生物验证,绑定虫子的个体信息,你…没有身份ID,用不了——我回头给你拿个游戏屏替代,那个不需要生物验证码,一样能上网看电视,你看可以不。”
莱因没预料到手环还有使用限制。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甭管游戏屏是个什么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这是第一次有虫堂堂正正回应莱因的需求。他郑重对面具道:“谢谢。”
面具看惯莱因的‘面瘫脸’,冷不丁来个两级反转,反倒有些汗颜了。不太适应,忙说不必。
面具承诺,晚些时候让手下将东西送过来,还有事要去面见伽斐洛,交谈几句便离开了。
莱因慢慢地往回走。
他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和星际大环境的格格不入——手环只是冰山一隅,他就像一个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的非法入境者,甚至处境更加艰难,毕竟非法入境者不需要在外太空给匪盗们当宠物。
活下来的前提是能自主生存,没有身份ID,没有学历,连作为仿生虫的出生证明都拿不出来。
将来有朝一日离开魔眼,他靠什么养活自己,种地吗?
问题是他也没有地。
莱因心事重重地回到宿舍,屋内,仿生虫同伴们有的嘻嘻哈哈在玩闹,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抱怨最近课业越来越繁重,附近好玩的地方太少,上午的点心不好吃……
这么一看,大家好像各有各的烦恼。区别在于一个烦恼明天吃什么,一个烦恼以后吃什么。
十一跑过来:“你去哪了,七号。”
莱因把手里的包裹递给他:“零食,你要么——算了你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我放进零食柜里晚点大家分了。”
十一生病后就被严令禁止吃零食,反正分给大家也要分给他,惊喜过后,乐颠颠跟着帮忙:“哇塞,太幸福了,今天不用上课,还有新口味的零食可以拿。”
莱因脚步一停:“不用上课?”
十一兴奋地说对啊,然后张口给了莱因一个晴天霹雳:“老师们刚才说我们还没做过全面体检,下午要安排我们去下面几层楼检查身体,嘿嘿,上课和作业就都取消啦。”
体检——
莱因想到他和十一截然不同的检测报告单,两眼一黑。
十一低头扒拉零食袋子:“七号,你下次再去拿零食能不能带我一起,这有好多我没见过的口味——咦,七号,你去哪?”
莱因镇定地往外走,面不改色地对十一说:“刚想起来面具大人找我还有点事,十一,你待会帮我跟老师请个假,体检我就先不去了。”
十一:“啊,那好吧,你要早点回来啊。”
莱因随便挑了个方向离开了宿舍。
他走在外间,左思右想,只能庆幸上次保存过十一的体检报告,唯一的对策是如果老师过后问起,提出带他体检,他就将十一的那份改动几个数字,当成自己的报告糊弄过去。
但是具体要怎么改动,能不能瞒得过去幼教虫,莱因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只能等仿生虫们做完检查,再私下去医疗室试试。
莱因神思不属地在楼层间走动。也没注意看脚下路线,等再抬头,面前是一处半开阔的露台地带。
面前,西方恒星挂在半空,朝莱因散发出温暖而热烈的光芒,天空弥漫着彩色云雾,那场景,好像大气层里打翻一盘颜料盘,斑驳陆离的色彩顺着天幕流动下来。
莱因看了一会,在这梦幻而震撼的大自然景象中体会到生命的渺小。
他突然脚步微动,向边缘的位置挪动了几寸,随后,便觉裤脚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低下头,一个成年人巴掌大小的玩偶兔子正趴在他脚后跟处,以一种惊险的,使劲全身力气的拉磨姿势紧紧拽住了他。
——就像螳臂当车,姿势有种可爱又毅然决然的滑稽感。
“你从哪冒出来的。”莱因意外之余,伸手一抄把它捉到手里:“我后来还去仓库专门找过你,没找到,原来你在这躲着。”
兔子被捧在手上,从头到脚摸了几把,没料到他竟然胆大包天敢恩将仇报,使劲地挣扎。
莱因换成抓小猫的手势,从后颈提着它,一人一兔正面相对。
兔子挣不动又发不出声,折腾一阵,累了,索性手脚一摊全凭莱因处置。
莱因摸摸它的短手:“你刚是不是以为我要跳下去,怎么可能,我挺贪心的,我还打算活到寿终正寝。
“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在好奇塔城的下面是什么情形,一座岛屿悬浮在半空中,你不觉得很神奇?我估计牛顿看见了都要掀开棺材板坐起来看一眼。”
牛顿是什么东西?
玩偶保持沉默。一动不动。
莱因伸手弹了下它的耳朵,找个地方坐下来,回想方才的那一阵莫名其妙的古怪感,其实自己也没明白从何而来。
心想他也是魔怔了,跟一个玩偶说这些。
莱因给玩偶做一遍全身检查,确认它针脚完好,也没有脏污。考虑要不要哪天给它再缝件衣服,当解压游戏,闲着也是闲着。
忽然一个念头清晰冒出来:它给伽斐洛拿过东西,它是伽斐洛的。
不仅如此,某种意义上,整栋悬浮的大殿房屋包括莱因在内都属于伽斐洛。
“你也给伽斐洛打工。”莱因低声说,“机械也是有机权的。这么算起来咱俩还是同事。”
兔子大概冷不丁听到主人名字,动作突兀一停。好像死机了,等莱因一松开手,它立刻灵活地跳到地面,如避洪水猛兽般一溜烟地跑开了。
莱因没再跟上去,独自坐在露台琢磨了些有的没的。等天色将晚,估摸仿生虫差不多回去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打算绕到医疗室钻研报告造假技术。
不起身还好,这一转头,莱因又是一惊。
站在转角的伽斐洛闷不吭声,脚边跟着一只眼熟的玩偶兔子。
他见莱因注意到自己,于是一挥手,关闭面前悬空莹莹发亮的光屏界面,这才踱步走了上来。
历来世间不论漂亮的人或物,都天然自带一种疏离,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伽斐洛大概要算其中翘楚,他个子很高,腰背放松而挺拔,随随便便往哪一站,单背影便有一股深刻的清冷感。
此刻,恒星最后一抹光芒也偏爱地落在他肩头,为他蒙上一层流金色的柔光。
伽斐洛看着远方天际,低声地说:“我怎么就没发现这个看风景的好地方。”
你老婆亲自给你送东西来啦,还不快谢谢人家。
截止到这应该算莱因的最低谷了,可怜的崽,一无所有,连只玩偶豆芽偷偷摸人家的,后面就要好起来啦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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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体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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