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的刹那，桑南希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到腕上，丝丝缕缕的暖意袭来。
此地分明无风，阿诺斯心尖却猛然摇颤了瞬，像被风吹动的枝头。随之而来的，是胸口一阵酸酸的膨胀，他茫然地抬起眼，怔怔道：“我……”
桑南希道：“你并没有掩饰得很好，至少我能看出来。”
阿诺斯银白的发丝从耳边滑落，垂落到肩上，“是吗，但……”
但也只有你看出来了。
桑南希见他久久不言，还以为他是犯倔。摇了摇头：“别但是了，跟我走吧，送你回去。”
拽了几下却没拽动。
“？”
阿诺斯的唇抿紧，“你要送我？”
桑南希思考了会，没忘记自己打算做的事，毕竟是要追人，况且他还生病，更不能放着病患不管。于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阿诺斯却不太自然，又问：“送我回……住的地方？”
桑南希奇怪：“不然呢？你想去别的地方吗？也可以，重要的是你不能再执行任务了，你需要休息。”
“…我知道了，”阿诺斯闭了闭眼，“请稍等。”
说完，阿诺斯默默转身，走向那一排花花绿绿的营养液。
桑南希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颇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暗暗心道：“这是真有些糊涂了，都忘记手还牵着的吗？反应也比前几天慢，有种游离在外的感觉。”
桑南希看了一会：“你要买这个？”
“嗯。”阿诺斯拿下一个透明的营养液，桑南希知道这个，蒸馏水味的，他刚刚就拿过，还拿了好几个。
“你拿它干什么？”
【宿主，你是在问废话吗？这应该只能用来吃吧。】
“……”说的很对。
阿诺斯认真道：“军部给我放了三天的假，我只是想起，因为很少回去，所以家里什么都没有。”
“就吃这个？”
“嗯。”
桑南希道：“可你不是说这个不好吃吗？”
阿诺斯的手顿在半空，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桑南希把他手里的营养液抽走，放回了货架上，“别拿了，你如果要，我这里有一大袋。”
他晃了晃手里的花花绿绿的袋子。
“生病了，就有点好好照顾自己的自觉吧。”桑南希面对病人总是想多叮嘱几句，多照顾一下，“来这边。”
阿诺斯一言不发地被牵着走，目光轻轻落在桑南希的背影上。
桑南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不放心，时不时回头观察他的情况，但每次都会撞上阿诺斯的视线，这时，阿诺斯就会对他笑一笑。笑得桑南希莫名有些羞愧，耳尖发热，赶紧不再看他。
上辈子，弟弟离开后，桑南希就一个人生活，所以，确实如520说的那样，洗衣做饭各个方面都会干。精不精通，另当别论。
他到卖蔬菜肉类的区域，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五千星币一颗菜，真不能便宜点？”
机器虫：“新鲜食材很珍贵，所以价格已经不算高啦。”
“……”他不说话。
机器虫又道：“已经是弗迪兰斯最便宜的啦！”
最后，桑南希靠着心里默念“我有十个亿”，扣扣搜搜地买了很多。机器虫很高兴：“给您打包送到！请输入地址！”
桑南希晃了晃阿诺斯的手：“地址。”
“我？”阿诺斯显然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茫然道，“填我的？”
“送去你家。”
“哦……”阿诺斯缓缓垂眸，竟然就真的没再说什么，抬手在机器虫的屏幕上输入地址。看起来有点乖。
托机器虫把他手里的一大袋营养液一起带着，桑南希拿出卡付钱，然后面容沉静、毫无波澜地牵着阿诺斯往电梯的方向走。
走了十几米，桑南希后知后觉地一阵肉痛。
痛，太痛了！
就那么点东西，在地球一百块钱绰绰有余，但是在虫族竟然要花十几万！
【大多数虫不吃这个。营养液便宜，它们吃那个。10星币一支，一支吃一天。】
桑南希想起医院那么多平民虫，道：“是因为吃不起吧？”
【对喽。】520落在桑南希头顶趴着，【这些提供给少数虫的。】
而且是那种等级高的雄虫。
【呀，你猜对了。】
“不是猜的。”桑南希叹道，“等级高代表着有钱，买得起，而雄虫，则意味着他们不爱吃口味差的营养液。”
像弗贝特，他的心理咨询只要50个星币，但50星币，他甚至买不到一片菜叶。
这个世界时刻强调着不同，而这份不同，往往来自两样东西，一个是阶级，一个是性别。
它分化了他们，使他们有高低贵贱的区别。
【滴！】
【世界理解进度增长，当前48%】
桑南希突然停下，松开了阿诺斯的手：“等我一会，马上回来。”
“嗯。”
阿诺斯看了眼桑南希跑去的方向，是买甜品的区域，想来雄虫都比较偏爱这类食物。他默默收回视线，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用脚尖轻点星星闪闪的地面。
被牵久了，一时松开，空荡荡的，有些不适应。他不禁恍惚出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想法。
为什么轻易就顺从了桑南希的建议？这可不像自己。
分明知道带雄虫回去是不对的，却还是默许了。桑南希因为失忆不懂，难道自己也不懂吗？
阿诺斯揉揉酸痛的太阳穴，把这些杂念从脑海里清了出去。他点开终端，停在与虫帝的消息界面，他们在十分钟前，刚打过一次通讯。
现在，对方又发过来三条信息。
【我已经交代过处理部那边，如何，事情办妥当了吧？】
【作为交换，这次不要用‘任务’搪塞我了，我会为你找合适的匹配对象。阿诺斯，别再任性，你该知道自己的情况拖不得。】
【自然，如果你有合适的，又比较喜欢的虫，雌父都可依你。今天的宴会别去了，好好休息。】
停顿半晌，阿诺斯回复了一句。
【好。】
发完这个字，阿诺斯挥手关掉终端。头钝钝的痛，眼前画面扭曲变幻，仿佛一切都在一个巨大而虚幻的漩涡当中，视觉、听觉，甚至是痛，都被搅碎重塑。
他晃了晃，五六秒后才恢复正常。
桑南希的手扶在他肩上：“缓过来了吗？”
阿诺斯道：“谢谢，没事。”
“给。”桑南希递给他两个小蛋糕，“听说吃喜欢的东西可以减轻头疼。”
“……”阿诺斯道，“喜欢的，东西？”
桑南希奇怪：“你不喜欢？”
“没有。但你怎么……”
桑南希了然，把蛋糕递到他手里，然后上前按开了电梯，“是那个‘绯麦伊’店里的新品。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毕竟你有点糊涂了，你不久前给我推荐了这家。我觉得，你应该是喜欢才会说。”
电梯门开，他牵着阿诺斯：“走吧。”
×
时间不早，已经到了中午。虫族都是自己在家解决一日三餐，要么就喝一口营养液，草草了事。没什么正经餐馆。
桑南希早上叼了口海绵一样的面包，勉强算是吃了饭，不知道阿诺斯有没有吃，但八成是没有。
桑南希不知道中心区是怎么分布的，也不会开飞行器，只能定位后自动驾驶。直到渐渐下落时，他才明白已经到了。
和自己住的地方有点距离，却不算远，二十分钟能到。
如阿诺斯所言，他确实很久没回来，房子空荡，没有生活痕迹。但机器虫管家兢兢业业地运行着，打扫卫生，维持整洁，所以家具上并没有灰尘。
管家提着菜进来：「需要021做什么吗，主虫？」
桑南希让阿诺斯坐着去。然后在021面前蹲下身，给它擦了擦头顶的灰：“会做饭吗？有菜谱吗？”
021似乎不会给自己清理，这个房子里只有它是脏兮兮的。看上去比桑南希家里的小蓝要旧很多，大概是几年前的产品，说话带着电流音：「会做饭的，菜谱，请看。」
桑南希定睛一看，愣了半晌。随后默默把界面关闭，从021手里接过菜，自己往厨房走。
……都是些什么东西？
没一个正经的炒菜，也没有炖汤和粥。要么水煮，煮个半熟不熟就捞出来，要么干脆生的。
肉和菜一视同仁，菜谱均为摆盘方式和酱料配方。
暴殄天物啊！花了十几万买的！不要弄得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好不好！
桑南希还以为早上像海绵的干巴面包是小蓝买的，现在看来，是它做的。
恕他直言，还不如喝营养液。
阿诺斯站起来：“阁下？”
桑南希回头：“坐着吧。我可以自己捣鼓一下吗？”
“当然，随意，”阿诺斯还是走了过来，“你……去厨房做什么？”
桑南希先把他领到沙发上坐好，“做几个菜，你休息。”
“这怎么行？”阿诺斯脸色一变，“让我来。”
桑南希把他按回去，打断：“停，你现在会把厨房炸了的。吃蛋糕吧，等一会就好了。”
阿诺斯紧锁的眉头却没放下来，反而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下一瞬，桑南希突然理解了。雄虫大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废物一个，而自己不仅是雄虫，还是个失忆雄虫。
阿诺斯这是在担心自己不会呢。
他失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把厨房炸了的，我真的会做饭。”
阿诺斯抿唇，缓之又缓地点了点头。他认真且严肃：“请注意安全，随时叫我。”
桑南希哭笑不得：“行。”
……
太久没回来，整个屋子里都清清冷冷。微暖的光透过窗洒下，阿诺斯抱着腿坐在沙发上，意识有些昏沉。
空气中弥漫着蛋糕的甜味，还有一丝清苦的茶香，若有若无。他轻轻嗅了嗅，蒙上纱的混沌思维随着慢慢清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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