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请注意……的初舞台录制……请各位都打起精神来,这是我们第一次……所以…………一定要……”
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聚光灯晃过来,迟意下意识偏头去躲,却看到一片以红布覆盖的礼堂座椅。
他这是在哪里?
迟意试图回溯,想起那天葬礼后,老两口犹豫一二,最后顺了安语鹤“自由自在”的愿望,将骨灰交给了他。
由于意外出现的时候演唱会正在进行,一万多人都在现场目睹了事故的发生,多亏现场的安保人员反应迅速,才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损伤,但造成的影响仍然非常恶劣,一传十、十传百,恶意的转发和讨论根本无法抑制。
办案人员考虑到事发突然,体谅成员们看到队友的生命在面前消逝的阴影,并没有第一时间强制所有人前去问话,而是给足了他们缓冲的时间。
得益于此,葬礼结束后,迟意先是回了一趟家,将安语鹤的临时居所从骨灰盒换成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绒布口袋,接着他把这个口袋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去警局做了笔录。
例行问话的速度很快,当时他和其他五位队友都一起在舞台上,所见所得也没有太大差别。
临走前,迟意与负责此事的警员互换了联系方式,再三恳求对方,如果调查有进度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迟意前脚从警局出来,后脚就打了直达机场的车,在车上买了最近两个半小时后出发去秦皇岛北戴河机场的票。
司机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主动和他搭话:“小伙子这么着急是要上哪去啊?”
迟意继续定从机场到昌黎的票,没抬头:“去秦皇岛。”
司机愣住了,确认了两遍手机软件上的目的地确实是去机场,说:“我家就是那边的,从这高铁过去两个小时就能到,你是不是定错目的地啦?”
迟意这才抬头,看到司机关切的眼神,心道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是定错了,谢谢师父,麻烦您调个头吧。”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改了目的地又去退机票,重新买高铁票。
他记得安语鹤很喜欢海,在他几乎所有和想去的地方有关的采访中,都少不了对海的向往。
但他从小生长在北方内陆城市,长大后又极其苛刻地要求自己,日复一日地泡在练习室,辗转在各个舞台之间,就算成团后跑了沿海城市的通告,也没什么机会好好在海边玩过。
迟意便只好用这种方式带他来完成未了的心愿,祈祷他能看到遗憾的风景。
暮色四合的时候,迟意终于揣着一张身份证、一个只剩百分之二十电量的手机到了他临时定的民宿。
拒绝了老板热情的款待,他赶上了日落的尾巴,慢慢地在海边散步。
七月末本该是旅游旺季,但他来的这一片海岸线开发程度并不高,举目望去,除了他以外就是一个带小孙女捡贝壳的奶奶。
海边被烤了一天的沙子仍然暖融融的,迟意也学着小女孩把鞋扔在岸边,赤脚走进浪中。
他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候,他们乐队还没组起来,他就总喜欢去各个地方追逐日落,然后再在或澄澈或柔和的余晖下抱着吉他写歌。
迟意突然发现自己也被忙碌的日子裹挟,很久没有完整地看过日出和日落了。
“你会喜欢这片海和今天的落日吗?”他用右手贴住左边心口的绒布口袋,低声问。
这一刻,思念突然在心中疯长,他不可抑止地幻想如果安语鹤在他身边,应该是怎样的光景。
什么名声什么前途,什么恐惧什么害怕——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坦白一句在乎,真的有那么难吗?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横亘在他面前,以至于安语鹤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迟意像是突然间被落空的幻象和复杂的情绪朝着心脏捅了一刀,一时间心痛难耐,忍不住一边喘着气弯下腰一边用手扣住发烫的心口。
接着他想要抬起头时突然一阵眩晕,再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片熟悉又陌生的礼堂座椅。
“这是我们第一次录制,所以麻烦大家一定要认真对待,用所有…………”
逐渐清晰的广播声拉着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什么第一次录制?
他用力摇了摇头,又掐了掐眉心,试图从这场过于真实又荒诞的梦中醒来。
“诶,朋友,没事吧?你看着不太舒服。”
迟意抬起昏沉的头,朝声源望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窦圆圆?”
被叫名字的邻座青年明显一怔,随后又露出一个古怪的兴奋表情:“你怎么知道我原名是这个的?我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迟意被他逗得一乐,刚想习惯性地茬对方两句,又听对方紧接着道:“我们公司之前让我看过选手资料,你叫迟意,你那个乐队是叫野玫瑰邮局吧?我印象还挺深的,你怎么长得又好看唱歌又好听啊!”
“还‘是叫这个吧’,你第一次听……”
“我唱歌啊”几个字卡在嘴里,迟意的头像是突然迎来一记重击,一段早已被他抛在脑后的记忆突然浮现了出来。
“嗨朋友,我知道你,你叫迟意,你那个乐队是叫野玫瑰邮局吧?我印象还挺深的,你怎么长得又好看唱歌又好听啊!”
——这分明是他刚刚参加选秀时,第一见窦彦之时的情景。
他猛地从椅背中直起身子,眼前的场景拨云散雾般清晰起来。
他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礼堂之中,礼堂的红色帷幕尚未拉开,目之所及的光源仅有帷幕上的一排小灯。
但如果仔细看便能看出,这其实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展演馆改造的礼堂,它的顶没有那么高,观众席为了装下将近两百个人,前后间距设置得极为拥挤。
观众席整体呈阶梯式,迟意的位置在观众席中的第四排最左边,从他的位置能够勉强看到离观众席不远的评委席,六个人的位置已经坐了三个。有不少工作人员从他身边的过道经过,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灯光准备……请各位老师尽快入席,我们的录制马上开始……”
广播声又在一片嘈杂中响起。
迟意突然意识到,这是初舞台,是他一切开始的地方。
意识到这里时,他立马起身,逆着人流朝礼堂的后方跑去。
他看了无数遍第一期,无数次从人群的间隙中寻找那一抹水蓝色的身影,他不会记错,安语鹤在礼堂的最后一排。
心脏在胸腔中狂跳,浑身的血液好像都随着慌乱的步伐沸腾起来。
倒数第五排……倒数第三排……倒数第二排……
“你好?”眼前的青年身着水蓝色的简单衬衫配一条灰色西装裤,气质干净明亮,再搭配上一副棕色方框镜,让他那张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显得柔和清丽了些。
迟意脑中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节目备采中,安语鹤曾被问过为什么要戴一副这样的镜框。
他记得安语鹤那时道:“最开始是没戴的,但是有位老师说我的脸如果什么也不修饰会显得有点……呃……太艳,和我这个舞台风格不搭,也会让大家在看到我的舞台之前先看到我的脸。”
“但我想让大家在看到我的脸之前,先看到我的舞台。”
明明没跑几步,迟意停下时却颇觉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几乎要跳出去,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
录制马上开始,选手已经各就各位,现在就差两位导师入席,因此他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大半个场馆的注意力。
事实上当意外之事发生时,人脑是来不及进行过多思考的,因此跑过来时,他只是想摸一摸安语鹤的手是否温热。
仅此而已。
然而下一秒他又顿住了脚步。
……他发现他根本够不着安语鹤。
安语鹤的初舞台组合在小礼堂的最后一排边上,但他作为小组c位被簇拥在中间。
拜节目组所赐,前后座位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尤其是在坐满的前提下,更是一条腿都挤不进去。
于是他顶着后几排选手不解且探究的目光尬在了原地。
迎上安语鹤错愕而疑惑的神色时,他终于冷静下来一些。
“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
迟意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安语鹤第一次见到他。
完了。
第一次见面就留了个疯疯癫癫、头不是很好的印象。
迟意久违地局促了起来。
“走错了吧!”大概是尴尬被看穿,有好心人给他解围道。
他如获大赦,忙接道:“对对,不小心走错了。”
说完只好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安语鹤三步并两步跑了回去。
于是也没看到身后一道目光随他而去。
再一次坐下他感觉自己已经接受了回到初舞台这个魔幻的现实。
但一转头,他发现窦彦之好像离他远了很多,就差骑在另一侧的扶手上了。
他缓缓抬眼,正迎上窦彦之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试图代入了一下对方:参加比赛时坐在旁边的陌生人先是又揉眉心又甩头,感觉下一秒能在旁边昏过去,看见自己之后竟然毫不犹豫地叫了自己没多少人知道的本名;刚客套了两句,陌生人就突然像火箭一样蹿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为啥又蹿回来了……
如果是他,他可能也会为了防止对方下一秒暴起鲨掉自己,躲远一点吧……
但想到这小孩未来将是自己两年的队友,他觉得还需要抢救一下。
“听我解释……”
他绞尽脑汁。
“我昨天没睡好,今天精神状态就不是特别良好,你别害怕啊。”
窦彦之坐姿恢复正常了些,但表情还是有些迟疑。
迟意只好又硬着头皮加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伤人。”
话毕只见对面人的表情在几瞬内由震惊变得犹豫,又变得哲学,最后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不知完成了怎样的自我攻略。
“我懂我懂,现在观众都喜欢脑子不好的帅哥。”
迟意差点咬到舌头,来不及再挣扎一下,就听广播道:
“初舞台录制倒计时……”
“三,二,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