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温泽这苏州通判一做便是六年。
六年间他勤勉却无甚建树,是以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升迁入京。
当迁任的圣旨下来,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多番打听过后,才知道竟是右都御史裴寂裴大人在圣上面前述职时提了他一嘴,言他为官多年勤勉有加,实为难得。
只因这句话,圣上大笔一挥。
温泽由一个地方通判升到京城,成了从五品吏部员外郎。
这不可谓是天大的恩情,在江道上遇到万没有不去拜见的道理。
“没让上船?”孟晚歌吃完桌上的点心,喝了口清水才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自昨夜去吹了风回来,她当真胃口好了不少,连恶心头晕的症状也减轻了。
秋月点头:“说是裴大人此次忙于公务不便见客,只让随从出来恭贺了员外郎升迁。”
真是好大的架子。
孟晚歌心中不免觉得此人不是善茬。
两年过去,这京城怕早就不是当年她在时的那个京城了。
两日后。
温家的船终于停靠在了京城的渡口,温泽领着一众人下船便上了早早等在渡口的马车上。
温泽是由裴寂提拔上来的这件事,京中无人不知。是以温家派人前来打点时,不少官家都行了方便,连挑选的宅院都是在京城上好地段的未央街上。
四进的宅院,虽不比苏州的温宅占地大,却布局明朗装饰精美。
各个院落都自己独有的优势。
除了正屋外,顾华章将各个院落分下去,到孟晚歌这里便又只剩下西北角的小院。
虽都是西北角,这个小院却不知道要比苏州那个好上多少。不止房间陈设秀雅许多,院中还种了些不知道什么花。这个时节已经呈衰败之势,也不难看出来年花开是何等光景。
秋月却不这么想,从进院就一脸不高兴:“明明小姐也是老爷的女儿,每次都是挑人家剩下的。”
孟晚歌听到她的抱怨,没忍住笑出声。
“秋月,这儿没什么不好的,又安静又可以种花,我喜欢。”她这是宽慰秋月的话,却也是实话。
秋月只当是她在安抚自己,心中更是为她不平。
这些日子,温宜玉一行人没有来找孟晚歌的麻烦,倒让她生了到了京城便不一样的错觉来。
不过只要她们不来找孟晚歌的麻烦,其实住哪儿都一样。
这么一想,她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入京后整顿了两日,孟晚歌的身子也渐渐好起来。
第三日,她还没来得及去跟顾华章请安,便有人来请。
她和几位温家姐妹一起到春华院时,才听说是兵部侍郎的夫人王静初来了。
几人站在屋外便能听到屋里传来的一阵爽朗笑声,一听便是那位什么王夫。站在最前面的温宜玉有些不解地看向走出来的刘嬷嬷。
这位刘嬷嬷身段高挑,穿着一身灰蓝色的长褙子,看着很是宽和有礼。
她是顾华章的心腹,最是明白温宜玉心中所想。
“这位王夫人是夫人出嫁前的闺中密友,早年从扬州嫁到了京城。”她笑着说完,站到一旁撩起门帘,“小姐们请进去罢。”
孟晚歌随着众人一起进去,入眼的便是檀木镂空矮榻和清一色的深青色小几。
屋内布局低调大气,可以窥见其主人的风格。
“这便是你的姑娘们?都长这么大了?”矮榻上与顾华章坐在一起的妇人忙站起来,笑着拉起温宜玉的手。
只见她一双眉眼中带的都是大咧咧的笑意,圆润的脸颊气色红润,叫人一时看不出她的年岁,说不上端丽只夹带着几分不该京中贵妇有的爽气。
温宜玉故作娇羞地行了礼。
其余几人也乖巧行礼:“见过王夫人。”
这位王夫人言行举止都不像是这京城贵妇的做派,顾华章倒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不管她说什么都微笑轻语。二人坐在一块,任旁人怎么也看不出来二人会是闺中密友的关系。
王静初一直待到了晌午,顾华章要留她用饭被她推辞了。她只笑着又将温家这些小姐都夸了一遍,才对顾华章道:“那普渡寺是真的灵,你们初来京城,合该去拜拜才好。”
这便是她这次来的目的。
约顾华章三日后一同去普渡寺礼佛。
冬月初一,京城许多达官贵人都会去城外都普渡寺礼佛。王静初早早听闻顾华章要来,便将她的禅房也一块定好了。顾华章闻至此处哪儿还有不去的道理,便欣然答应下来。
顾华章素来有贤良淑德的美称,在外一直都是对庶女庶子一视同仁。
此处去普渡寺礼佛,自然也带上了五位小姐。
听闻普渡寺在城外月华山山腰上,温家人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识路,在山中绕了好大一个圈才走回正道。
孟晚歌同温宜可和温宜星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三人没什么话说,除了时不时掀开一旁的帘子看外面的风景,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山离京城不远,自然风光却不能单用一个美字形容。道路两边的树木高耸入云,其间怪石嶙峋,令人忍不住遐想,若是步行上山定是有另一番风景。
“那是裴家的马车。”孟晚歌正低头看书,突然听到身旁的温宜可惊呼一声。
她下意识侧头,透过车帘望出去。
果然看到了身后不远处赶来的一辆马车,那车身上印有裴家的徽章,让人一眼便能明白车中是何人。可那辆马车与之前在江上看到的船只不一样,低调得彷佛只是一个普通人户的马车。
唯一不普通的便是赶马车的车夫,模样清秀却一身干练的装束,乌发被高高束在脑后。手中的鞭子一挥,任谁也看得出此人非同寻常。
温宜星也倾身过来:“裴大人也来礼佛?难怪他会提拔爹爹,原是个善人。”
温宜可连忙放下车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善人。”
“这两日我可听了许多他的传闻,这京城里人人最不敢惹的便是这位大人了。”温宜可压低声音,不放心般又叮嘱自己的妹妹,“日后若是见了他,要离他远些。”
孟晚歌闻此不禁笑出来来。
清冷冷的笑声在车内突然响起来,吓了另外两人一跳。
“你笑什么?”温宜可嗔她一眼。
她耸了耸肩:“没什么。”
只是觉得有些熟悉罢了。
以往人人见了她昭阳公主,也是这般叮嘱身边的人要离我远些。
不远处赶马车的少年却不知道前面有人在议论他们,只微微往身后倾了倾。
“主子,面前好像是温家的马车。”
他低声请示车中的人:“您看?”
车内的人似乎是在看书,不时传来翻页的声音。
“换一条路。”声音如山间清泉潺潺。
只是在这隆冬时节,不免让听见的人感到一阵冷意。
“是。”
少年策马换了个方向上山,却没想到还是和温家的马车一齐到了普渡寺门口。
他扬了扬眉梢,笑着跟车内的人说了一句真巧。
车内没再传出任何声音。
少年也不恼,只甩了甩手中的鞭子,看着温家的人都从马车上下来后,才跳下车去拿马凳。
普渡寺中的禅房有限,孟晚歌被安排跟温宜香一间房里。
禅房中设有左右两张木榻,而正中摆放着一套如意圆桌和四只圆凳。
古朴干净。
已经先一步坐在屋内的温宜香一脸娴静,稍有些普通的脸上挂着温顺的笑,看到孟晚歌进来后从凳子上站起来,笑着问道:“妹妹喜欢睡哪边?”
孟晚歌没想到她会征求自己的意见,有些意外。随意指了右边靠窗的木榻后,领着秋月走了进去。
温宜香似是有话想跟她说,可好几次要开口都没说下去。
“三姐姐,你有话要说?”孟晚歌抬头迎上她那双微微闪躲的目光。
她似被吓了一下,水润的嘴唇颤了一下。
“宜香。”
这时温宜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来,“不是说了去后山赏花吗?还不走?”
温宜玉出现在门口时,温宜香肩膀更是微微缩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的孟晚歌一眼便转身跟温宜玉一同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倒是温宜玉又回头看了一眼。
目色意味不明。
这让秋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姐,您看她们……”她也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孟晚歌眯了眯眼后,笑了一声:“憋了这些日子,该给她憋坏了。”
“啊?”秋月摸不着头脑。
孟晚歌拢了拢自己的大氅,也往外走。走到门口见秋月没有跟上来,才回头朝秋月眨了眨眼:“走啊,要唱戏了。”
普渡寺的后山有一片梅花树,每到冬季便是漫山梅花。
瞧着让人流连忘返。
也容易迷路其中。
孟晚歌便是这迷路人当中的一员。
这普渡寺她曾经也来过两回,可那时普渡寺还没被人传得这么神乎其神,更没有这一大片梅花树。她拉着秋月走入梅树林便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更别说去找那温氏姐妹了。
孟晚歌又在一棵树上做了标记后,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踩断枯树枝的声音。
“谁?”她警觉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小姐,怎么了?”秋月什么也没听到,也跟着她一起回头看。
孟晚歌微微蹙眉,摇头,继续往前走。
半盏茶的功夫,她们站在梅树林外一脸不可思议。
明明怎么也出不来的梅树林,又这么简单地走了出来。
“想必是小姐的标记做对了。”秋月不做他想,提醒道,“小姐,时辰已经晚了,夫人叮嘱要一起用饭的。”
孟晚歌却觉得一定不是因为她做的标记。
不过天色的确已经有些晚了,不能再在此处耽搁。
主仆二人刚走进禅院,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好似就在离她们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
孟晚歌下意识回头。
一阵晚风袭来,将她罩在头顶的帽子吹落,乖顺垂到身后。额前的碎发和鬓边散下来的碎发缠绕在一起,扬在风中,在她眼前漂浮。
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才看清门洞外的二人。
二人见她回过头来,也停下来。
身后那个少年束起高高的马尾,一身黑色劲装看着十分爽利,模样清秀中带着几分活泼,正是她们在山下看到的裴家马夫。
他身前的人,乌发用一根檀木簪子束在头顶,面容清俊,眉色似青似墨,一双眼眸如古潭死水波澜不惊。鼻梁高挺,唇色殷红,嘴角似噙着一缕笑,叫人看着当真是姿容如玉。
他身姿颀长,穿了一件墨青色长袍,腰间玉带泛着点点寒意,其间挂了一块小小的,与他并不匹配的小青玉牌。
此时他手中正挂着一串佛珠,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只是不知是不是孟晚歌的错觉。
她好似觉得他拇指按住的那颗佛珠,在微微发颤。
想来这位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裴寂裴大人。
没等孟晚歌行礼,裴寂却先她一步颔首。
“温五小姐。”他的声音如他腰间的那块小玉牌一般,清润温和,“你的裙角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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