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街巷中徐徐驶来,车夫后仰急速收绳。
良驹马蹄立起,辘辘的马车声停止,流风掀起布幔,日光透过窗牖照在少年白皙似雪的侧脸上。
程壬先一步跃下侧身等候,怜君慢条斯理地在程壬的牵扶下缓步踩上轿凳,露出下裳褶裥骨感秀气的脚踝,不断在程壬的眼前晃悠。
一袭青丝长衫的少年面如白玉,苍白而柔弱。他的脚悬在半空未踏及地。
他的嗓子里骤然升起一股痒意,像是被羽翎轻轻挠过,扰得他低头轻咳,脸颊浮现淡淡血色,反而多了点朝气。
旋即步伐没落稳险些一脚踏空,或许是程壬盯着他的脚脖看久了,情急之下手掌握住了他的脚踝,稳是能够勉强稳住,就是双方皆相视无言。
程壬的指尖滑过怜君脚腕处的肌肤,仅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浮想联翩忽然得以实现 。
他该感到满足,但一时滚动的喉结、逐渐干涩的嘴唇却在告诉他,还不够,他渴望更多。
怜君的手撑在车厢前的横木上,若不是使不上劲,他真想一脚踹上程壬。
看他凶猛如野兽般的眼神仿佛要将他吞噬,像要吃人似的。
他顿时冷下脸,胸膛一起一伏,上齿将薄唇咬得红润,用阴阳怪气的口吻说,“哥哥还不放手,莫不是想我把这孱弱的双足赠与你?”
程壬只能不甘不愿地松手,看他那神情竟还有点不知足,怜君险些气得笑出声。
左右的侍童眼观鼻,鼻观心,将摆设的作用诠释得异常到位。
怜君这会不想搭理程壬,自顾自走着。
程壬维持在他身后半步,防范弱不禁风的人生出什么意外,没有多说话自讨没趣。
程府的门还没入,怜君倒是率先停止脚步,眼底略过一丝了然,重新扬起微笑对程壬说道,“哥哥,你先进去,我稍会到。”
程壬的目光扫向脸色颓败、蹲坐在墙边的男子,“你是要去见他?”
“哥哥,”怜君压低声调下颌微微上扬,是神色不悦的前兆,“怜君有私事需要处理,难道不可以吗?”
他仍保持沉着冷静,深沉如古井,“自然可以。”
他的脊背稍弯,对上怜君的双眸,眼睑下垂,瞳孔聚焦落在怜君的唇瓣上。
“能不能依靠我多一些,怜君。”他少有的叫出怜君的姓名。
怜君软下声线,“只是一点私事,不耽误什么。”又晃着他的衣袖小声撒娇道,“哥哥,凑近点。”
再近就该贴上了,程壬稍稍移开视线,人却是很诚实地照做,被轻轻蹭到的一个吻怔住。
“收了我的贿赂,就不许再多说话。”怜君不待他反应过来,推搡着他快快离去。
总算把人送走,怜君心下一松,他的脸上挂起惯常有的柔软温润,缓步走向那个人。
“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看您好像困扰了挺久的。”
男子惊喜地抬起头,又失望地摆着头,“你帮不到我。”
“您是要见程府中的什么人?如果是的话或许我能够帮助你。”
男子这才站起身端详着少年郎,只见他如木棉般柔弱,正常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单薄的身躯、纤细的腕骨似乎连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微笑倒是令人心生怜爱。
蒋晦想起了他的从子,内心又一阵悲痛,他膝下无子,是把他的从子当□□子看待,本来送到程府是为了历练,如今倒好,连人都不知在哪。
几日前有人带来这个噩耗,他几欲昏厥。
“我并不想见什么人,我只是想寻我从子的踪迹。”他悲痛地紧握拳头。
“这?”怜君迟疑道。
“我从子名为蒋韬,年方二十,皮肤偏黑长得还算高,性子不大讨人喜欢,你可见过?”他细细描述。
少年郎惊呼一声,愁容满面的捏紧衣裳,“抱歉,此事皆因我而起。”
男子瞪大双眼,反应不过来。
他羞愧地低着头继续说,“那日指明蒋韬哥哥把我的吊坠抛进水井,害他被罚,不久后就找不着他了。”
男子双眼一紧闭,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睁眼,从子什么德行他也清楚,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不怪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怜君急忙摆手,随即又犹犹豫豫地迟声道,“其实那晚我本想去问他有无苦衷,遇到了程老爷才返回,第二天就听闻蒋韬哥哥不知所踪,或许程老爷知晓得更多。”
男子捋着髭须,思忖后觉得有理,感激地问起少年的名字。
少年郎展露纯洁无瑕的笑容,“我叫怜君。”
“这小子。”得知少年的名字男子暗自斥责从子,明明是多好的孩子,哪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
怜君疑惑地作势想询问,男子再次感谢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不敢将从子的腹诽告知他。
留在原地的怜君叹了口气,歇息一会就轻咳几声,扶着树干舒缓因咳嗽引起的喘息不断。
望着枯木枝头感触至深,他大概难复生机,比之枯枝不如,倒是还能与稍纵即逝的花期较量一二。
——
次日蒋晦再次来程府打探消息,昨日回去后他愈发觉得自个过于草率,被煽动几句就轻信少年的一面之词。
这次守门的是两个生面孔,一个高个皮肤黝黑,一个体胖的矮一点,两人肩膀松弛站姿懒散,均是昏昏欲睡的神态。
蒋晦向近侧的高个看门人搭话,“这位大哥。”
那个人没有什么动静,呼吸悠长地打着盹,蒋晦只好在他眼前挥手试探,再次喊道,“这位大哥。”
守门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什么人!”
他眼睛惺忪人未清醒就喝道,看清面前笑脸以对的人才长呼出一口气,精神不振地问,“有什么事?”
另一个没被人吓到,倒是被呵斥声惊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随着高个子的视线看向蒋晦。
“两位大哥,我想请问一下二位是否认识蒋韬?”
“哦?”矮个子皱着眉头打量他。
黑得如同炭块的人不假思索地说道,“认识啊,就是那个之前做事不妥被程老爷训斥的那个,最近又偷东西偷到怜公子那,要我说那人就是活该。”
“你早晚要坏在你这张嘴上!”
身材微胖的人更谨慎,看不过高个的直言不讳,没有好脸色地告诫他。
听他说完蒋晦倍感惭愧,这时更感觉对不起昨日的少年,心中对少年的话已然信服不再多疑,倒是从子与程老爷的纠纷他不曾知晓。
“蒋韬和程老爷有何矛盾?”好不容易能打听到,他揪住话题不放。
高个子本来也没想细说,虽然他为人耿直却不是个傻子。
被矮个子的一训诫,逆反心理上来硬是把话题接了下去,“说矛盾也没有,就是蒋韬吧,程府也没什么人跟他处得来,到处惹事,某一天惹到程老爷头上不就被罚了,罚得还挺严重的。”
“说说说!你还说!”
“我就说怎么着?你别多管闲事......”两人争吵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没完没了。
蒋晦插不上话只好走开,心下愤懑程炳生心胸太多狭隘。
他的心明显是偏的,仅仅记住程炳生明明年逾不惑却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计较,蒋韬还是他特地交待过的人,全然不记得守卫说蒋韬四处闯祸才导致。
怜君好歹是占了个好心人的名头,他自认为看人还算准,真实接触下来那就是一个被牵连的柔弱少年郎,干不了害人的事,只好将一股子气撒到程炳生身上。
有些事越想越气,情绪上头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是治不了程炳生,但总有人能治他,健步如飞地打算去找能够治程炳生的人。
他走后那两人还在起内讧,身着白衣的怜君前来,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温柔可亲地递过挎篮上的糕点。
“二位哥哥是发生了何事?先来尝尝糕点如何?这是我特意吩咐做的绿茶酥,我最爱的就是咬碎外层的酥皮。”
两人不约而同地收手休战,他们对怜君不设防。
矮个子道谢后说道,“刚才啊是有个人来打听蒋韬的消息,这家伙倒好全给说了,连人是谁都不知道,若是对家来挑刺恐怕你的头该落地。”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高个子说的。
肤色黝黑的人看怜君在场就没争辩,其中夹杂着一分后知后觉的鲁莽,摸头嘿嘿一笑,“我没想这么多。”
怜君替他说清,“是啊哪能想到那么多,”
随后提起刚刚离开的人,眼中闪过悲悯之色,“那个人昨天也来过,说蒋韬是他从子,我瞧他怪可怜的,二位哥哥就别上报了。”
他们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应答,“要是有人问起......”
“唉,那人说他无儿无女,把蒋韬当做亲身孩子般看待,得知蒋韬出事后心中非常悲痛,别再使他被惦记,哪天再被找来谈话岂不是戳他心窝子。”
怜君笑不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眼透出楚楚可怜之感,只一味地看着他们。
“就这点小事包在哥哥身上,”高个子十分讲义气地一口答应下来,还顺势说服另一个人,“怜君就这点助人的小心愿你都不肯,你被他关照这么久总得做点什么。”
“我应了就是。”矮个子咬咬牙允诺,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怜君这才眉头舒展,他的步伐轻盈如一阵清风,无声无息地走了。
不曾想对两位守门人的考验来得如此之快,怜君前脚刚走,程壬就将他们拦住,沉着无波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
两人的眼睛瞪得溜圆,瑟瑟发抖地抱团,大气都不敢出,“公、公子,有什么吩咐?”
“刚才来过什么人。”他的声音同他的相貌一样冷,守门的抖得更厉害了。
“没什么人。”回话的人就像一只纸老虎,再被多戳几下怕不是要将气泄得一干二净。
幸好程壬没有多问,只是出神地望了一会怜君离开的方向,不再逗留。
守门人终于喘过来气,平静一会高个子小声地问道,“你说,公子他究竟知不知道?”
而后挨了一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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