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楚元昌面前放狠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可一出了楚元昌的视线，楚烨就差点儿跌在地上，用剑支撑着才站稳。
孟昭跟着他也趔趄了一下，他赶紧把孟昭又搂得紧些，“阿昭，别怕……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可他自己也受了伤，跟陆雨笙交手又几乎耗光了所有的力气，撑到现在已是极为不易。
他终于还是摔了下去，孟昭跟着他往地上倒，他让孟昭倒在自己身上，没被摔到，可孟昭还是晕了过去。
“对不起……阿昭，对不起……”
他走不动了，脑子里混混沌沌，一会儿是劫道里舍不得他离开的姜枫晚，一会儿是六年前濒死的姜枫晚，一会儿是将剑砍进他腿骨的楚元昌，一会儿是给他买糖葫芦、慈爱地唤他“烨儿”的楚元昌。
“爹，娘……”
楚烨嘴唇动了动，双眼合上，彻底没了意识。
他是在雪谷醒来的，大概是慕容诩在洞穴里布了结界，没有那么冷，他的额头上甚至在冒汗。
“你醒了？”慕容诩正在一旁看书，见他坐起来，放下书走过来，“你的伤我给你处理过了，所幸都是些皮外伤，并不严重，休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
楚烨对此并不在意，他视线扫了一圈，见孟昭躺在另一边，赶紧跑了过去。
孟昭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干裂的嘴唇幅度极小地张合，似乎在梦呓。
楚烨凑过去，听到他用很微弱的声音喊爹娘，刚想离开，又听见孟昭喊了一声：“姐姐……”
他问慕容诩：“阿昭怎么样？”
“她的伤要重些，不过不会伤及性命。”
“她的魂能补好吗？”楚烨又问。
这次孟昭受伤，归根结底是把一缕魂给了他。
慕容诩神色微凝，有些不忍，却还是说了实话：“她附在玉佩上的魂被打散了，补不回来，以后她压制拾祸会更加艰难。不过你放心，卫掌门已经在修复钥匙，只要开了商绝图，她就有机会。”
楚烨握着孟昭的手，许久没有出声。
他一直在孟昭身边守着，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阿蘅让他去休息他也不肯，只说自己没事。
“没事没事，你逞什么能啊？”阿蘅拉着脸，一边给孟昭擦脸一边骂楚烨，“要不是慕容不放心，让我去看看，你和主子说不定又被抓回去了。你真是……”
她心里到底是怨楚烨的，责怪的话也多。
可看到楚烨满目担忧地看着孟昭，又不忍心说下去，缓和了语气道：“你能去救主子，她一定很高兴。”
在幽冥界那么多年，多少人希望孟昭死？
好不容易出了幽冥界，还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又暴露了身份。
这世上能不顾一切为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楚烨却摇摇头，满心自责道：“我去晚了，让她受了好多苦。”
他握着孟昭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滴在孟昭的手背上，“等她醒了，我想带她回死城，去见她爹娘。”
还有她姐姐。
楚烨没听孟昭说起过这个姐姐，不知是否也在当年死在了那里。
他想起那天晚上孟昭跟他说的话：“我一走二十余年，回去的时候，连我爹娘的一抔骨灰都找不到。”
心里刀割似的，他泪流满面，喃喃低泣：“阿昭……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他守了孟昭三天孟昭才醒转过来，他喜不自胜。
“你醒了？”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询问，比如你渴不渴？饿不饿？身上的伤口疼不疼？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孟昭被他吵得头疼，要不是现在身上没力气，真想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扶我起来。”
楚烨就赶紧把孟昭扶起来，让她靠着石壁坐好，把旁边小炉上隔水温着的药碗端过来。
“这是慕容给你配的药，喝了伤能好得快些。”
孟昭双眉拧成了麻花，看都不看一眼，“闻着就苦，拿开。”
“良药苦口。”楚烨温声劝她。
孟昭很倔，“不喝。”
她不喜欢喝药，可以前苦惯了，也不觉得有多难，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人心疼，也开始学得娇了。
楚烨垂头思索了片刻，“你喝了以后我给你吃糖好不好？”
孟昭被逗笑了，“拿我当小孩子哄吗？”
她其实也不爱吃糖，但没有再拒绝，干脆地接过药，和以前一样一饮而尽，口中霎时苦味四散。
刚把药碗放下，口中就被塞了一粒糖果，楚烨有些紧张地盯着她，问得小心翼翼：“还苦吗？”
孟昭靠着石壁坐着，慢慢化着嘴里的糖果，没出声。
她不说话，楚烨就心慌，抿着唇低下头不敢再看她，许久才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怪我去晚了？”
没等孟昭回答，他又续道：“对不起，我知道那是假的，可是我……我想多看看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幸福的样子……对不起，阿昭……”
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砸在孟昭新换的衣衫上，洇开一团又一团的痕迹。
孟昭确实怪过他。
在劫道里差点被拾祸吃了魂的时候，在被陆雨笙不停用鞭子羞辱的时候，她怨过楚烨怎么还不来。
可那怨也不过转瞬即逝，她怕楚烨出事，她知道楚烨肯定会去救她，这个傻小子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能豁出一切。
楚烨这么久没来，肯定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后来在劫道外面，她听见了楚烨和楚元昌的对话。
当时她没有机会细问，现在她终于问了出来：“你在劫道里，见到你娘了？”
楚烨重重地点头，“不仅我娘，还有楚元昌……他对我娘很好，会给我娘买首饰，会帮我娘做饭，会陪我娘去布庄，我娘被烫伤了手他也会很心疼，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会给我买糖葫芦，陪着我长大……”
他把脸埋进掌心，掌心被泪水湿透。
“我娘在竹楼住了十几年，每天都在等他，可我出生后他从来没有去过……甚至我娘临死前想最后见他一次他也不愿意，让我娘含恨而终……阿昭，我恨他，我真的好恨他！”
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让他万劫不复！
可他也爱他。
他是他的父亲，是他娘亲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楚烨被这爱恨折磨得痛不欲生，弓着背在孟昭面前嚎啕大哭。
孟昭看了他良久才伸过手把他搂进了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上，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动作很轻。
楚烨抱着孟昭的腰，哭声更大了。
楚烨哭了好一阵才停下，孟昭笑他像个孩子，却仔细地给他擦干净了眼泪，末了才道：“我不生气了。”
楚烨把她的手攥紧，贴在自己心口。
孟昭觉得腻歪，把手抽出来，又靠了回去。
她身上盖着楚烨给她做的斗篷，果然很暖和。
看孟昭舒服地闭上眼睛，楚烨靠过去一点，小声问：“阿昭，你有个姐姐吗？”
孟昭刚闭上的眼睛立刻睁开，意味不明地看着楚烨。
楚烨赶紧解释：“你昏迷的时候叫过姐姐，我以前没听你说过，想知道。不过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问了。”
他立场变得太快，孟昭忍不住笑了，心情也放松下来，答道：“是啊，我有过一个姐姐。”
楚烨立刻问：“她现在在哪儿？你想她吗？我们去见她吧。”
楚烨想，孟昭既然能在昏迷的时候都念着对方，那一定很在乎对方，如果能见到她很高兴。
他想让孟昭高兴。
孟昭却摇了摇头，“她不在了。”
楚烨顿时失落起来，又觉得难过。
孟昭在乎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坐到床沿上，轻轻握住孟昭的手做出承诺：“没关系，还有我，我陪着你。”
孟昭唇角勾了一抹笑，反手将楚烨的手握住，指腹摩挲着楚烨略略粗糙的手背。
她脸上的伤还没好，在这冰天雪地里笑起来格外美艳。
……
雪谷太冷，不利于孟昭养伤，所以等她身子稍微好一点了，楚烨就带她离开了雪谷。
出了雪谷就是满眼春色，碧绿的草地，不知名的野花，青山绿水，草长莺飞。
他们到了一处小镇，找了一家客栈过夜，孟昭问了日子，才知道楚烨的生辰已经过了。
她还想着给楚烨买什么生辰礼，却没来得及。
楚烨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卫珩把那块玉佩修复好了，虽然还是能看出裂痕，但他依旧戴着，无比珍视。
只要孟昭在他身边，人好好的，他就什么都不求了。
他们只要了一间房，入夜了，楚烨抱着孟昭躺在床上，计划着回死城以后怎么过日子。
“那房子太破了，也不牢固，我搭两间木屋吧，虽然也简陋，但起码能遮风挡雨。”他嗅着孟昭身上的沉木香，安心地闭上双眼，“你就好好养着，什么都不用做，要是实在无聊了就去钓鱼，我给你熬鱼汤。”
孟昭笑道：“你这倒像极了洗手作羹汤的贤妻。”
跟他娘亲一样。
楚烨从善如流：“贤妻就贤妻吧，我一定好好伺候夫君。”
本来想讨孟昭高兴，手背上却被孟昭重重拍了一下。
楚烨“啊”了一声，故作娇声道：“夫君，疼。”
“……”孟昭简直恨不得白他一眼，“一个大男人叫夫君，也不嫌臊得慌。”
楚烨不觉得臊，他往孟昭贴得更紧了些，道：“你要是不喜欢，那你叫我夫君吧。”
这下孟昭是真的忍不了了，她翻了个身，面对着楚烨扔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想得美。”
她长得好看，微怒的时候尤其好看，楚烨试探地往她凑了凑，见她不躲，就大着胆子吻上去。
经过多次练习，他的吻技好了许多，也不急躁了，便格外细腻缠绵。
黑夜里，他们连接吻的声音都是恩爱的。
毕竟是两个年轻人在幽静的长夜里共处一室，且心意相通，互相爱慕，情愫渐浓下，两人的身体都逐渐热了起来，喘息也越来越重。
孟昭解了楚烨里衣的系带，手刚碰到楚烨的腰就被握住了。
楚烨看着他，用粗哑的嗓音道：“你还有伤，而且你说过，你不能成亲。”
“……”楚烨动情的嗓音刺激得要死，性感得要命，听得孟昭心颤颤的。
不过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她于是又睡了回去，手指绕着楚烨的一缕头发把玩，问了一个在心底萦绕了许久的问题：“那天如果楚元昌执意要带你回名剑山，你真的会……那么做吗？”
楚烨未曾多想便答道：“嗯，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人。”
他不会做楚元昌做过的事，若是要娶，必要娶心爱之人。
他想娶孟昭。
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白头偕老。
他把孟昭的手扣紧，“阿昭，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可孟昭说过不能成亲。
所以他也不娶。
孟昭信他，却又有些担忧。
“楚元昌执意要你娶亲，或许背后有什么隐情。当年他那么喜欢程双河却也娶了你的娘亲，这不合常理。”
“他是被我祖父逼的，而我祖父那么做，不过是为了楚家的香火。”楚烨嘲弄道。
当年楚元昌被逼无奈娶了姜枫晚，现在就来逼他。
孟昭却依旧不放心，“他再迂腐也不至于此，你忤逆不孝，他屡次容忍，太不寻常。”
言毕，却见楚烨正盯着自己瞧，她问：“怎么了？”
楚烨踌躇道：“你也觉得我忤逆不孝？”
“是挺不孝。”孟昭道，“他身为人父却不慈，你身为人子却不孝……”
顿了半晌，孟昭嗤道：“这是报应。”
楚烨便又笑了出来，“是啊，报应。人在做天在看，楚元昌负了我娘一生，这是他应得的。”
话题就这么被岔开，孟昭也没有再提。
楚元昌让她和楚烨回一趟名剑山，他们回去以后，楚元昌会说出怎样的真相？
若事态严重，楚烨又该如何抉择？
她闭上眼往楚烨怀里靠过去，感觉到楚烨将她抱紧，顿时又觉得满足。
算了，烦心这个做什么？人生除死无大事，只要活着，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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