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弥漫，隐隐绰绰的山影如沉睡的巨兽般静静蛰伏在雾中。
司空澜心下微定，能看到山影，就表明寻到了隐雾山，可以进入其中。
不多时，司空澜到达隐雾山前，他收起三尺水，凌空一跃，于山脚站定。
有缘人已至，萦绕的白雾向两边缓缓散开，露出一道带着青苔的青石山门。山门古朴稚拙，像一位沉默的守门人在此伫立守候；门后的青石台阶随山势蜿蜒而上，如一条碧绿的绸带。
司空澜拾级而上，一步一阶，沉重潮湿的雾气坠着他的衣角。两旁树影婆娑，映照着前路，身后白雾弥漫，来路不知所踪。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沐浴着阳光的巍峨建筑显现眼前。飞楼高耸，似与青天相连；风吹玉振，檐下风铎摇曳，清脆悠扬。
司空澜停下脚步，在楼前静静等候。
未几，一位白衣青年推门而出，青年身形壮硕，面容敦厚，低眉敛目，静默不言，如磐石一般。
百年前的垂髫小儿，如今已是成人模样了。
他向司空澜拱手行礼，司空澜微微颔首致意。随后，司空澜跟着他走入观星阁内，不发一言。
观星阁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阁主张憬，还有一个便是在司空澜前方带路的青年谈不言。
司空澜发现谈不言的气泡并不像其他人一般，关于他的信息只有短短两行——
姓名：谈不言（观星阁侍从）
特殊：窥视天机，口不能言
观星阁虽处于修真界之中，但并不以修为见长。在龙泉村遇到的那伙流寇并不是修真者，大多也只显示了姓名而没有其他信息。从某种角度来说，两者是有相似之处的。司空澜一边跟着谈不言，一边思索着。
谈不言带着司空澜来登上顶楼，经过连廊步入一处高台，一座玄铁制成的巨大浑仪矗立中央。
浑仪下有个人背对着来人坐在轮椅之上。听到脚步声，他转动轮椅缓缓转过身。
轮椅上的男子身形消瘦，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绣着星纹的衣袍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他的肤色如玉瓷一般白皙，却毫无血色。只是转动轮椅这样的动作，他就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咳嗽了起来。
谈不言急忙上前，轻抚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
男子咳得弯了腰，满头青丝倾泄而下，更映衬得他面色苍白。终于，青年缓过气来，朝着司空澜微微一笑。
哪怕目覆白绫，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愉悦。
“司空，你来了。”
司空澜走上前，看着张憬消瘦的样子，问道：“你怎么愈发虚弱了？”
“窥视天机，总要付出些代价。”张憬不以为意地说道。
如谈不言一般，张憬的信息也只有短短两行——
姓名：张憬（观星阁主）
特殊：窥视天机，目不能视
司空澜看着张憬被白绫覆盖的双眼，说道：“把你变成瞎子还不够吗？”
张憬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睛，没再言语。
一阵冷风吹过，张憬又有咳嗽的迹象，他拍了拍谈不言的手，谈不言推着他走进室内。
司空澜与张憬相对而坐。面对张憬，司空澜总是沏茶的那个。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突破。”
“无妨，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袅袅热气从杯口飘飖直上，烟气氤氲中，张憬白瓷似的面庞似乎也红润了些，他轻轻抿了口热茶，感叹道：“好久没有人与我说话了。”
“若无人与你说话，你怎么又会受罚？”
张憬沉默了一会，继而说道：“难得有人能进入隐雾山，我一时没忍住。况且那人只是询问亡妻归处，算不得特别尊秘的信息。”
每一次泄露天机，张憬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天谴。比起司空澜闭关前，张憬现在的身体明显更加虚弱，这百年间他想必是见过其他有缘人，向那人泄露了些事情。
张憬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而且星图已经许久没有变化了，其实也无甚重要的天机可泄露。”
“你若想找人聊天，我下次可以带只干皋予你。”司空澜想起了龙泉派那些聪明聒噪的鸟儿，如此提议。
张憬似是笑了笑，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若是它来陪伴我，就再也出不了隐雾山了。”
窥探到太多秘密的生灵，就无法离开隐雾山了。就如张憬与谈不言一般，终身不得踏出此地。
“哪怕是你这样的天道宠儿，也只能偶尔出入隐雾山罢了。”张憬说道。
“天道宠儿？”司空澜重复着这几个字。
张憬听出他话音未尽，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新收了个天赋卓绝的徒儿，比我更当得起'天道宠儿'这几个字。”
“你收徒了？”张憬有些惊讶，不仅是因为司空澜的性格，也是因为很多年前他给司空澜算过一卦，卦象上并未显示他会有弟子。
司空澜看着张憬惊讶的样子，心下明了。很多年前张憬给他算完那一卦，只告诉他“莫失莫忘，仙途坦荡［1］”，若是他会有弟子，张憬不会这么惊讶。
“命盘不会莫名其妙出现变化……”
“不是什么大事。”司空澜打断张憬的话，“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星图并无变化，说明没什么要紧事。”
张憬静默了一会，直觉觉得司空澜有事情瞒着他。
“不要偷偷占卜，你身体受不住。”司空澜看出他蠢蠢欲动的心思，随即又对张憬身后的谈不言叮嘱道：“不言，看好他。”
谈不言点点头，眼神愈发粘在张憬身上了。
张憬无奈地笑了笑：“他本来就看我看得严，你这么一说，他更要实实监视我了。”
“他要是不看着点你，你不知道要怎么糟践自己。”司空澜也觉得有些无奈，张憬身体虚弱不是因为生病，吃再多灵丹妙药也没用。因窥视天机而受到的惩罚只能一直承受，绝无逆转的可能。
若是张憬不与人泄露天机还好，可几乎观星阁每次有客来访，张憬都跟倒豆子一样有啥说啥，可谓是有求必应。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他占卜。
“唉。”张憬唉声叹气，“我要是连占卜都做不了，那不得无聊死？”
司空澜对此早有准备。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了盲文书籍几本，各色乐器若干，用以给张憬解闷。
张憬抚摸着标题为《龙泉轶闻集》的话本，心满意足地笑了。
司空澜每次来观星阁，都会给张憬带些外界的东西。《龙泉轶闻集》记录了龙泉派很多不闻人知的事件及八卦，比如掌门在任事长老忙碌的时候叭叭被赶出任事堂、某某长老与某某长老为争经费大打出手等等，龙泉派弟子几乎人手一份，就连张憬也是这本书的书粉之一，每次都眼巴巴地等着司空澜给他带更新。
司空澜也曾翻阅过几本，觉得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便不怎么再看了。
司空澜又与张憬说了会儿话。平日里司空澜虽然一副高冷之花的样子，但是面对不能出山的老朋友就没那么沉默寡言了。两人虽许久未见，倒也不觉得生分。
直到窗外白雾渐起，司空澜不得不走。时限已到，再不走就要永远留着隐雾山了。
司空澜与张憬和谈不言告别，召出三尺水飞上高空，再低头看时，只见白雾弥漫，已然找不到隐雾山的踪迹了。
归去途中，司空澜思索着此行所得的信息。他和张憬自幼相识，这次来隐雾山，虽说是因为有秋熠这个异端的出现，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探望老朋友。很多时候其实不必张憬明说，他从张憬的反应中就能获得很多信息，这样一来张憬也不会遭受天谴，算是钻天道空子。
按理说，秋熠有这样逆天的能力，星盘上不会全无变化，但既然张憬说没有，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秋熠并不是变数，所以星盘没有变化；另一种可能是秋熠并不在此界因果之中，所以星盘没有记录秋熠的存在。
从之前发生的种种来看，司空澜比较倾向于第二种可能。虽然秋熠目前并没有表现出恶意，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待他回龙泉派之后，还是应该多多观察才是。
司空澜行至龙泉派主峰上空，只见大殿前的广场上人声鼎沸。
受业大典已经结束了，内部选拔也还没到时候，广场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干嘛？司空澜回忆了一下，他最近确实也没有接到什么通知。虽然他很少参与龙泉派的各项活动，但任事堂会把消息通知到位，务必让每一位长老都能知晓，一个也不能少。
司空澜以往不需要操心龙泉派的各项事宜，也不乐意凑热闹。但如今有秋熠这么个弟子在，司空澜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也不由得敏感了一些。
似乎是有其他门派的修士前来切磋。这倒也正常，不同门派之间交流的方式有很多种，切磋是非常常见的一种。
司空澜本想直接回云海峰去，却不想瞥到了一个让他头疼的身影。
人群摩肩接踵间，秋熠赫然在列。
［1］改自《红楼梦》：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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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天机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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