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暮色沉入山底。
陈琴不再跟孟德义哭闹,村民们点头,露出满意的微笑,渐渐从现场散去。
只有徐伯,在众人都没注意时,察觉到陈琴低头时的一抹冷意。
他看她,心中有了猜测。
农村的天黑得特别沉,不到半小时,天空便被一片墨色覆盖。
*
一台拖拉机,此时正安安静静停在出村的路口上。
它的驾驶室里,黄色的光点若隐若现。
急促的呼吸声逐渐靠近,驾驶室里的人灭掉烟头,将另一侧的门推开。
“就知道你会来。”他说。
陈琴露出感激的表情:“谢谢你徐伯,村子里只有你肯帮我和男男了。”
“哪里的话,应该的。”
陈琴苦笑,爬上副驾驶位:“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徐伯害了一声,按下手栓,脚踩油门:“那是他们不知道失去孩子后的生活有多痛苦。”
他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像千斤一般砸在陈琴的胸口上。
“……我很抱歉……”
她差点忘了,徐伯多年前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不是亲生的,是从隔壁村的公厕里抱回来的。
听说抱回来时饿得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了,是徐伯一勺一勺,耐心把娃喂饱,又耐心把娃拉扯到跟同龄孩子一样白白胖胖。
只可惜……
老天爷心狠。
一年后,他抱回来的孩子还是去世了。
车内有片刻沉默,直到拖拉机正式上路,陈琴才听旁边人平静地说:“不是你的错,没什么抱歉的。”
“是我跟那女娃没缘分。”
“走了也好,省得跟着我这个鳏夫吃苦,以后嫁出去指不定被人瞧不起和欺负呢。”
陈琴却摇头:“不,你女儿跟着你很幸福,不信你看。”
说着,腾出抱孩子的手,指了指天上。
“看到那颗星星没,刚才在我们说话时一直在闪动。”
“一定是你女儿在天上听见了,跟你笑着打招呼呢。”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颤了颤,徐伯强忍着,从喉咙里努力挤出俩字:“是嘛……”
陈琴转回头,静静看着徐伯。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很统一的,俩人的眼睛里都有泪光在闪烁。
夜色如墨,漆黑的小道上除了拖拉机笔直照射出的光,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嘟嘟嘟的轰鸣声中,突然,一个阴影从草丛闪了出来!
“有人!”
陈琴吓得喊出声。
徐伯猛踩刹车。
“谁啊?大晚上不要命了!”
陈琴拧起眉头,只觉得那一束灯光下,站着的人影有些熟悉。
突然!
她瞳孔赫然大睁!
“是孟娣!!!”
她惊呼!
该死,这淘气鬼,深更半夜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可是村外了啊,要是妹妹遇到什么危险,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
“娣娣,你怎么跑出来了!”
带着责备,更带着担心,她踩着光的边缘,冲出副驾驶室,用力拽住妹妹。
妹妹孟娣却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眼中带着无辜。
“……妈妈……你和姐姐不见了……我想你……”
到底是3岁的小孩儿,睁眼醒来后发现枕边的妈妈不见了,当下便要找妈妈。
陈琴很愧疚。
愧疚自己背着妹妹,偷偷摸摸从家里跑了出来。
另一面,她不由得好奇,这么小的孩子,到底怎么摸黑找到出村的路的?
“妈妈,你不要走,我想你……”
见陈琴愣在原地,妹妹孟娣忽然带上哭腔。
这一哭,陈琴的心更软了。
“妹妹别怕,妈妈哪里都不走,妈妈就是带着姐姐去看病。”
一边安抚,她一面焦急琢磨着,该怎么处理妹妹。
是把妹妹一起带进城,还是先把妹妹送回去,再偷摸出来?
感觉两个都不合适。
一起带出去,到时候她既要顾着看病的姐姐,又要眼睛盯着随时可能乱跑的妹妹,她就一双眼睛两只手臂,哪里管得过来?
可是不带吧,以妹妹的性子,铁定大哭大闹。
而这一哭,不得把里屋熟睡的孟德义吵醒?
届时发现她悄悄溜走,孟德义绝对要揍她,揍完还会把她和姐姐关起来,防止后半夜又跑出去。
想到这些,陈琴更加难以抉择。
刺眼的白光下,她咬紧牙关,正思考着是否有第三个方案,忽然,小路旁边的草丛动了动。
一个令她胆寒的人影出现。
“孟德义……!”她差点失声。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目光死死盯着对方,只一刹那,她反应过来——是妹妹孟娣!
“娣娣,你……”
陈琴半张着嘴,想问妹妹真相是不是她猜想的那样,孟德义却先开口了。
“死婆娘,敢骗老子!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
“还好娣娣长了个心眼儿,半夜看你溜出家门,赶紧跑我房间把我叫醒,要不然明早老子起床,发现人去楼空了!”
果然。
果然是这样。
陈琴捏紧拳头,确认自己溜走的事果真是孟娣告的状。
可是,她那么小,才三岁,没有任何人教她,她竟然自己学会了给孟德义通风报信。
怎么会这样……
陈琴吃惊,同时更感到一阵痛心疾首。
孩子是她拼了老命生下来的,抚养也是她一个人起早贪黑承担的,回想过去3年,为了姐姐和妹妹两个孩子,她没睡过一天好觉,没吃过一顿好肉,一有好东西,她都是紧着俩孩子。
可是为什么?
她付出巨大心血养出来的宝贝,回头竟这么对待自己?
心脏突然发疼,陈琴捂住胸口,身子慢慢蹲了下去。
*
陈琴一夜没睡。
她害怕。
怕眼睛一闭一睁,姐姐就出事了。
还好,老天保佑,姐姐的病自己控制住了。
没有呼吸不畅,没有胸口发疼,憋红的小脸也慢慢褪去潮色,恢复到常态。
只是……这心脏上的毛病始终是个隐患。
陈琴皱着眉啃着指甲,开始思索该怎么带着姐姐逃离这个家。
就在这时。
被孟德义从外面反锁上的门开了。
陈琴唰地站起来,眼神写满警惕。
“你要干什么?”
孟德义从门缝背后走入,脸上一反常态地挂着笑。
不正常。
这非常不正常。
陈琴心中警铃大响。
不等她上前把人拦住,孟德义的身后,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跟着现身。
孟德义看都没看陈琴一眼,一双贪婪的眼睛从进屋开始就直勾勾盯着床上的姐姐。
紧接着他回头,对胖女人道:“就是床上那个,你们验验货。”
胖女人大步流星走过去,伸手,狠狠捏了把孟男的大腿。
“还凑合,能收。”
“验什么货!你们滚开,不要碰我的孩子!”
反应过来的陈琴嗖地挡在床边,气势如狮。
胖女人撇她一眼,而后转头看向孟德义:“啥情况?你俩口子没谈拢?”
孟德义赶忙赔笑:“没有没有!你们尽管收,我婆娘这边不用理。”
胖女人轻哼:“这还差不多,老伍,过来装货。喏,这是酬金,当面点清,人走不退。”
一叠大额纸币从胖女人兜里掏出。
孟德义毫不犹豫接过,低下头,手指在唇边沾了下口水,开始数钱。
随着钞票越数越多,他的眼越来越红。
陈琴的眼也红了。
但不是因为那叠钱,而是因为愤怒,巨大的愤怒!
“孟德义你个孙子!你竟敢卖我的女儿!我跟你拼了!”
常年的压抑在这一刻爆发,陈琴没想到,在她大脑发起指令前,她的身体率先做出反应。
枕头下方的菜刀呼啦砍出去!
刀刃切开皮肉的声音应声而响。
“啊——!”
凄厉的惨叫声直冲上屋顶。
孟德义捂着被切开近乎一半的左边肩膀,痛苦又惊恐。
“妈的死婆娘,你敢砍我!”
陈琴冷眼,任由沾在眼角上的血点往下流淌。
“我不仅要砍你,我还要砍死——你。”
说完再度举起手里的菜刀。
怨恨在刀刃上凝聚。
接着,落下。
一刀,两刀,三刀……
赤红的花瓣在眼前喷洒。
起初,花瓣下的□□还能挣扎,惊叫声也一波一波掀起,但渐渐的,随着刀光一次次闪落,挣扎消失了,惊叫也变为低低的呻吟,直到最后彻底断绝。
陈琴气喘吁吁地站在那滩勉强可以称之为人形的□□前,几秒后,她笑了。
屋内的胖女人和男人吓得六神无主。
俩人转过身,争先恐后往外逃。
陈琴追了上去。
依旧是一刀,两刀,三刀……
胖女人第二个倒下,紧接着是打算来收货的男人。
前后不过几分钟,陈琴脚边便躺了三具尸体。
*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第X条规定,被告人陈某因犯故意杀人罪,罪行极其严重,依法判处死刑。本案判决为终审判决,立即执行。”?
小河村内,得知法庭判决消息的村民们不无唏嘘。
有人说陈琴实在是不值当,夫妻之间哪有不闹矛盾的,吵一吵闹一闹,事情也就过去了;也有人说陈琴死得应当,一个妇道人家竟然敢违背丈夫意愿,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早点处置算了。
更有人说陈琴太傻,不会算这笔帐。
既然姐姐孟男有先天性疾病,不如在买家不知情的情况下脱手卖掉,好换一笔钱。
有钱了干啥不行?
再生她两三个、四五个都可以!
咚。
锄头落在田地里的声音有些刺耳,那些围拢在一起嚼陈琴舌根的村民们看见徐伯一下又一下挖着土,不自觉放低音量。
“得了别说了,没看徐伯心情不好嘛。”
“害说起来,陈琴被判死刑,他也有一份‘功劳’。那晚如果不是他开着拖拉机带陈琴出村,孟德义不会找过去,俩人也不会爆发冲突,第二天陈琴更不至于疯了一样去砍人。”
“谁让他想做好人?呵呵,叫他瞎掺和,这下好了,白白害死陈琴。”
咚。
锄头又一次重重落下,众人终于闭了嘴。
徐伯冷眼收回锄头,没说一句话,沉默离开现场。
陈琴死了,孟德义也死了。
虽然这么想不好,但他打心底里认为,孟德义死得其所。
就是可怜了陈琴这妹子,还有她那一对双胞胎女儿。
不知道法院那边,会怎么处理姐姐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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