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芝,魏芝…”
床纱随不知从何处卷来的冷风飘舞,赤红的帘帐如同爪牙,狠狠抓向魏芝面庞,落在脸上时又换做轻柔一抚。
魏芝躲过帘帐,赤脚走过烟雾弥漫的碧绿石砖,朝那处寻去:“谁?”
“过来,芝儿。”那声忽远忽近的在身边萦绕。
是…师娘?
魏芝听出来了,不免心下一喜,匆匆行至床前,手虚虚捻住住帘帐一角。
拉开床帘的一刹那,一张沧桑的脸瞬时闪至面前,师傅黝黑的眼眶流出血泪,径直淌进唇锋。
他张嘴,嘴里瞧不见舌头,却凄厉的喊叫着:“魏芝,你要好好活,好好…”
“活!”
魏芝睁开眼,喉里发涩,手脚发虚,又一下摊回了床上,望着屋顶置板上云纹彩画,金色雕花横梁,重重挤出一口气。
再次张口,声音哑得厉害:“有,有人吗?”
“魏姑娘,你醒了?”许是在门外候了许久,春明推开房门,端着清水跨过门槛,甚至还磕碰了几下。
魏芝一把抓过杯盏,狠狠灌了几口清水,才觉身体中的热意稍有缓解。
春明见魏芝这般模样,忙道:“姑娘,少喝些…”
“让她喝,失血过多加上发热,觉得渴是常态。”
耳畔传来鞋履与木板相触之声,魏芝循声望去,赵元真双手在身后背负,赫然出现在门口。
魏芝沉呤片刻,眼神投向赵元真。
赵元真看出她意,轻咳一声:“春明,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
“是,老爷。”春明不敢怠慢,行礼出了门。
待屋门掩紧,赵元真自持威重,寒着脸道:“姑娘,助你复仇…”
不等魏芝回神,他又紧接着落下一言:“难不成是大闹鼓楼那一案?”
魏芝知晓他应是探查了她的来程,以沉默回了他。
赵元真坐在床沿矮凳上:“你头脑聪慧,我看出你并非痴儿,官员灭镇,私自出兵,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在你昏睡之时,我翻查了卷宗,最后在…户部要来了这个记录抄札。”
语尽,他掏出记录抄札,递给魏芝。
魏芝摊开记录抄札,入目如尖刃,几乎瞬间贯穿了她的眸。
上面只有七个字:中洼镇意外失火。
正月寒冬,意外失火,好一个意外失火!
魏芝淡漠的瞳孔蓦地震了震,胸脯重重的上下浮动,似呼吸也变得困难,最后缓慢的停下了。
“那人权势滔天,竟能从户部手下讨巧,若你深查下去,后果定是死路一条,你可曾想过?”见她缓下来,赵元真轻叹口气。
沉默片刻,魏芝未回,开了一个莫名的话头。
“我刚梦见了我的师娘师傅。”
赵元真疑惑,却也并未打断她,任由魏芝徐徐道来。
“我师娘跟尊夫人一样中毒而亡,死之前还被强污虐待,抱憾而终,在我赶过去时,她只是轻飘飘说你刚刚说的话,让我别查,好好活。”
魏芝继续开口:“我的师傅将本是孤儿的我养大,教我医术做人,最后被断了手脚,剜去双目,吊挂在镇门之上。”她的手慢慢捏紧床被:“屠户张哥,布娘李姐…三百家口,独留我一人。”
“这是何意?”
魏芝:“若我不查,就有生路了吗?”
赵元真一时无言,魏芝言确在理,背后之人手握生杀之权,必位高权重,她一并无背景的医女,又该如何飞出这囚笼。
“所以,你想主动?”
魏芝点头:“对,我想,我还欠她们一座坟。”
不斩奸邪恨最深。
“那你想怎么做?”赵元真试探。
魏芝重重吐露:“我想跟令千金交换身份。”
“交换身份?”赵元真拍案而起:“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大理寺卿夫人被下毒,却未抓到真凶,也就是说,大人身边并不绝对安全,赵大娘子身已然透支,若再遇一次凶险,岂不是命丧黄泉?”
“那又如何,我应了你,你出事后我府上下不得为你陪葬!”
“我有任何想法在实施之前都会与大人沟通,这般可行了?”
赵元真几乎要被气笑了:“我为何要带上身家去涉险?”
“就凭能跟令千金毒性抗衡的毒只有我知晓。”
魏芝意料之内的,闻言,赵元真面色立刻变得阴霾,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在威胁我?”
魏芝陡然降低了语调,重复了一遍昨晚曾说过的话:“不,我是在恳求大人。”
“令千金不肯嫁,我嫁,不愿做,我做,我愿日日制药,甚至替她死,只求大人,求大人…让我为这无数冤魂寻个公道。”
赵元真愣住了,冷面略有松动。
熏香一点点燃尽,淡淡的细烟从镶金香炉中流出描绘着图案,最后隐入空气中。
魏芝静静的等着赵元真思索,没过一会,赵元真起身,大步迈向房门,却在抬步踏出的一瞬,止住了。
他回头,瞥着魏芝:“你确定会将一切行动都告知我?”
魏芝眸色一亮:“会,待我寻到关键线索,我会将身份还给令千金,自行去了结恩怨。”
“罢了,你若给婵儿,她也不见得想要,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赵元真木着脸,拂袖而去。
看着大开的房门,魏芝反倒叹口气,抿得泛白的唇肉也慢慢恢复血色。
…
连绵冬雨给高大树身浸了层水色,雀儿在枝头慢条斯理的梳理尾羽,不忘警觉的四下张望,似窥见了什么,它忽大展臂翼,迎着月光飞去。
树影摇曳,它站立的位置,忽被一双手握住。
燕甲一身墨衣翻身上树,眼从面罩中透出,如鹰隼般扫视,确定无人,才挥手。
月色下又添了份影子,林璟珺脚踏树枝,身法矫健,几下便与燕甲翻进树旁别院。
两人落地踏入一片暖光中,偏僻院落门窗大开,烛火摇曳,中年男子明显已待了多时,见不速之客闯入,只是慢条斯理斟了杯酒水。
林璟珺扯下面纱,笑道:“师傅,候我们多时啊。”
燕甲在旁恭敬行礼,唤那人:“都承旨大人。”
都承旨邵冲幽幽抿一口酒水,举目四望,身体往后靠去,粗粝指骨一下下敲打桌面,怒道:“你们还知道来晚了啊?”
“给您赔罪,泉州的上好松苓酒。”林璟君嘴角沁着笑,接过燕甲跑来的物仕,置于桌上。
瞧见酒,邵冲浑浊的双眼亮出光泽,伸手便要去拿。
林璟珺眼疾手快,上前扼住他的手腕,赔着笑:“师傅,你要不先说说,为何今日不在即定那处谈事,偏要来这僻壤之地?”
邵冲也不抽手,一口饮尽杯中酒:“因为此处好等人。”
“等我们?”“不。”“那还有谁要来?”
“哟,来了。”邵冲朝林璟珺身后瞧去。
林璟珺回眸,左脸颊却倏忽袭来一股温热掌风,好在他反应迅速,埋首躲去,下一掌便狂风暴雨般袭来。
林璟珺只能退后半步,躲开范围。
刺目铜光破开浓烟,邵冲掌风凌厉,每次挥动如风都会带起落叶飘落,又被劈开。
见林璟珺闪躲,他笑着拿起桌上松苓酒,几口灌入口中:“谨小慎微,动不失时。跟为师斗,你还得再长上几年!”
林璟珺也不恼,扬颔示意燕甲守住宅门,坐在男子旁边:“师傅还真是不减当年。”
“啧啧,在京都喝鹤年贡酒喝久了,还真就想这味。”“这酒可不是谁都能喝的,师傅你就别在这显摆了。”
“行,为师不显摆。”念及此,邵冲骤然压低声色:“泉州,出事了?”
林璟珺合眼:“确…出事了,与我们设想的一样,他们对司马参军下手了,一整队人无一幸免。”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在意料之中吗?”邵冲咽下酒汁,也给林璟珺斟上一杯。
林璟珺一饮而尽,无端从酒汁中品到了苦涩,在喉间弥漫:“他们灭了一镇。”“为何?”“不知,我本有机会救他们的。”
永清七年仲东,林璟珺七岁,正值龆龀,母亲便溺水丧亡,后被渊帝命给皇后饲养。
皇后李氏喜笑颜开,眉宇如一轮弯月的应下,若不是林璟珺那日撞破推母亲下河的正是她之婢,估计都要感动多时了。
母亲并无背景,常年在宫中受欺,母凭子贵才升了个婕妤,林璟珺又不知为何,迟迟得不到渊帝关心。
她死后,林璟珺没有蠢到以卵击石告发李氏,若寄养在皇后门下,必定会被养废,幸而得母亲故人邵冲,翰林医官使所助,称病居于泉州。
从那时至今已过九载,林璟珺一面败坏名声,一面茁壮生长,却被一圣旨打回了故地。
“救,怎么救,你此刻羽翼未丰,刚飞便跌了。”调笑几声,邵冲也看出林璟珺性质缺缺,又给他倒了杯酒:“莫说此事了,今我们当真在等人。”
“等谁?”
话落,燕甲便拔刀出刃,浑身溢满肃杀气。
“这次真来了。”邵冲笑道,唤燕甲:“甲儿,收剑,是贵人前来。”
贵人盖着月光,渐渐从林之深处行来,一袭黑袍穿梭在叶间,不多时,便盈盈走到几人身前。
风起,一股清香随着贵人身姿飘进鼻腔,贵人芊芊玉指捻住夜行衣帽檐往下拉,逐渐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艳容。
她看着林璟珺,微微屈膝下蹲:“奴家拜见三殿下。”
“这是?”林璟珺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邵冲拿来一木凳:“你不知道正常,绮梦院头牌。”
绮梦院,烟柳之地,与他们有何干系?
林璟珺:“怎会唤她前来?”
谁料语落,美人轻柔跪地,金声玉振:“求各位大人为我寻个公道!”
“奴家虽家境贫寒,但双亲健在,生活三平二满,秋粮税收都已交齐,却忽被户部侍郎等带人抄家,硬说拖欠马草未交。”
“双亲为安宁东拼西借,补齐一次后,他们又再次前来,我因尚有姿色,扭送进绮梦院,家父追马车被马匹生生拖死,家母随他而去。”
“奴家愿与大人合作,只求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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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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